猪油的滋味

作者: 孙建平2020年08月02日生活随笔

那天,在镇上的小饭馆吃饭,点的一个菜是大白菜烧粉丝。店主端上来的菜里,除了白菜粉丝,还有几块金黄色的猪油渣,我一看,心里就是一阵欢喜。这个季节,白菜粉丝是寻常食材,但加了一点猪油渣,就有点石成金的作用。油渣吃在嘴里,余香满口,在这个稍显寒冷的深秋的季节里,平添了一份温暖。

我的少年时代,有很多和猪油有关的记忆。那个时候,物质很是贫乏,寻常人家,能够吃的美食不是很多,猪油就可以满足我们的口腹之欲。和今天人们对于高脂肪的恐惧不一样,过往的那个年代,有猪油吃,是一种快乐幸福

上世纪70年代的大路食品站,在镇子的西边。说是食品站,其实就是收猪、养猪和杀猪的地方。计划经济时期的小镇,有几个很是炙手可热的部门,粮管所、供销社、煤球站、汽车站、食品站都在其列,我们简单的民生,都和它们息息相关。那时买猪油,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一个镇子,每天杀两头猪,猪油的数量很有限,要买,还要有内部关系的。父亲和食品站一位严姓工作人员有比较好的关系,因为如此,我们可以买到猪油。记得深秋的日子里,我早早就起来了。我穿着单薄的秋衣,冒着凌晨沉沉的夜色,一个人走过镇子往西的公路,来到食品站。这个时候的食品站,正是忙碌的时候。低矮的猪圈里,昏暗的灯光下,人影幢幢。等我拎着还冒着热气的猪油回家时,天刚微亮。这块猪油,承载着全家人的营养希望。父亲对于这块猪油,也是非常地认真。猪油熬好了,装到一个厚厚的罐子里,父亲还要用秤来称一下猪油的出油率。

困难年代,一日三餐,都以稀饭为主,早晚是白粥,中午是菜粥。那个时候,中午吃干饭,是非常奢侈的事情,一年之中,除了过年过节,没有大事,不吃干饭。午饭基本以菜粥为主,偶尔有点菜面、菜饭、馄饨,就很了得了。那时的菜粥,也是寻常食物,可以用来做菜粥的蔬菜,也有好多,比如青菜、生菜、苋菜、莴苣叶子、胡萝卜缨子。菜粥很是寻常,但是在粥里加上一小勺熬好的熟猪油,味道立刻就变得不寻常起来。我最喜欢的,是在冬日的中午,陋室的堂前,老式的八仙桌上,一碗刚出锅的菜粥,白亮的新米,碧绿的菜叶。一小勺熬好的熟猪油在碗的中央,熟猪油见热即化,化开的部分透明清亮,如琥珀一般。这个时候,再用筷子将化开的猪油轻轻在碗里搅拌一下,立刻之间,香气就在碗面上氤氲起来。喝一口粥,那份香气直沁心脾,温温润润的,冬日的寒气,立刻不再。菜粥是这样,菜面也是这样,馄饨也是这样。有了这勺猪油,平常乡间食物,立刻就变得不凡起来,也会给你的人生,添一些好的滋味。

生的猪油,可以做汤圆的馅,那份滋味,也是令人难忘。年前的某一天,母亲会去街上买来一点生猪油,生猪油切成寸丁,然后和白糖拌在一起,存放在一个漂亮的玻璃瓶里。春节后的某一天,母亲会将“腌”了一段时间的白糖拌猪油拿出来,以它为馅包汤圆。如果喜欢,馅里还可以放一点舂过了的黑芝麻。这个汤圆是汤圆中的精品,比较袖珍,没有初一早上吃的汤圆那么豪放。那天的早饭,就是一碗白糖猪油芝麻汤圆。生的猪油包在汤圆里,煮熟以后,晶莹透亮,一口咬下去,猪油和白糖形成的浓烈的甜香汁水立刻浸满口腔,那个滋味原始而丰满,让人久久难忘。这碗猪油汤圆,在那个年代,弥足珍贵。吃了这碗汤圆,要过一年才能重新吃到。因为如此,一碗汤圆的滋味会让人回味一年,而对来日,又是充满了期待。

蟹肉熬猪油,是上好的东西,拿来送人,是绝好的礼品。我高中毕业后,父亲托朋友介绍在上党给我找了个代课教师的工作,为了感谢这位朋友,父亲就做了蟹肉熬猪油让我带给他。是在深秋菊花黄蟹肉肥的时候,父亲在街上买来肥肥的螃蟹,锅里煮熟以后,很小心地剥开螃蟹,剔出里面所有的蟹肉,然后将蟹肉放在熬熟了的猪油里继续文火熬煮。成品后的蟹油外表呈金黄色,小小一罐,满载着父亲对朋友的感恩之情。

多少年过去了。现在的物质已经是极大丰富,食材也几乎是应有尽有,但是,过去年代猪油对于口腹的滋养,却一直未能忘却。现在的家里,几乎还是不可一日没有猪油,尽管各类媒体不断告诉我多吃猪油的危害,但面对往日那些难忘的人生滋味,对于猪油,我还是宠爱有加。每当爱人在家熬猪油的时候,我都会倚在门框上看着,看到清亮亮的猪油在热锅里慢慢浸出,我就是一阵的欢喜。刚出锅的油渣热乎乎的,我也会捡起一块放在嘴里慢慢咀嚼,让自己的思想回到往日那些困难的日子里去。熬出来的油渣也是个好东西,切碎了,和青菜、野菜拌在一起,做汤圆的馅,做馄饨的馅,做东乡特有的烂面菜饼的馅,味道都是佳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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