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锨一筐暖人心

作者: 张春生2021年03月23日生活随笔

幼时,有一天,跟着母亲去胡同不远处的煤铺买煤球,手里提着一只旧铁簸箕,跑前跑后。那煤铺不算大,门垛子却很宽,正赶上有两辆胶皮大马车,前面一辆装得满满的煤末子,被苇席围着冒了尖儿;后边是大筐摞着大筐,装着大小不等的煤块儿──天津人管大块儿的叫砟块儿,小碎的叫砟屑(xu)儿──最好是从大同运过来的,无烟,价钱贵些。

我光顾着看马拉车,脚被绊了一下,一瞧是一把大铁锨在门垛后面斜立着。铁锨头大而平,把儿长还有点弯儿,乌黑锃亮。我慌忙去扶要倒的铁锨,说时迟那时快,一位壮汉一把抓住了锨把儿:“千万别磕着!”他穿着不蓝不黑的短衣短裤,边说边和气地看着我,我却被他的黑手黑脸一口白牙和一双白中有黑的眼睛给“愣”住了──这就是过去煤铺伙计干活儿的样子。他一个跨步握住要倒的铁锨,要不我的头非得砸出一个包来。

由此我记住了他和煤铺,更被他打煤球儿的姿态折服。

六十多年前的煤铺,几间平房带着一处堆煤和打煤球儿的黄土场地。平房多是两三间不大的正房,配有或朝东或向西的驴棚、杂具间。黄土场地地块平坦,有十几或几十平方米大小。打煤球儿时要在煤末里掺些黄土,然后摊成大片:三两厘米厚、宽一米多、长有六七米的样子。伙计拿起平头大铁锨,非常有节奏地剁出纵向的直线,再转过身来剁出横向的直线,一直把这片摊平的煤横平竖直的剁完。只见那片煤形成密密的网格,每个格一寸多见方,极像长方形的围棋棋盘。稍后,伙计在这“棋盘”边上,搁一个大号的口大底小空的花盆,花盆上面是一个近两米直径的细荆条编成的筛子。

筛子底放射状编织,疏密有度,留有一层不很大的眼儿,方便煤渣漏出;筛子边儿从底部上翘有大约七八厘米宽,荆条要粗而光滑一些,两边对称的地方编有把手,缠着布条。

开始摇煤球儿时,伙计两手左右握住筛子边儿的把手,以底下的花盆做支撑,双肩大幅度地摇动筛子。切成方形的煤块在筛子里滚动,很快摇成煤球儿,再倒出来放到空地晾晒。反复几次,那六七米长的煤片,就变成几堆煤球儿,摊开干透后就可以出售,供居民买回去烧火、煮水、做饭了。

看伙计摇煤球儿,大汗淋漓。八九岁时的我,深感干体力活儿的不易,也觉得烧火做饭离不开他们这些人,离不开煤铺。那时,家里不富裕,爸爸每天放在家里几毛钱,吃的烧的全在里面。我放学后先要做的,就是买当天的菜和第二天的煤;妈妈去买口粮,三五天一次。

孩子买煤,通常拿着铁桶、竹篮子,手捏着两毛钱。掌柜一看,就让伙计铲一锨煤球儿抓两把砟屑儿再给几块劈柴,放到孩子带来的家伙里──点炉子用劈柴,火着起来用砟屑再添煤球儿,等火着旺再烧水做饭──那时,生活很琐细,小买卖也很细微,但符合里巷百姓的节俭日子。

煤铺生意大者可以卖一两吨煤块、五六筐煤球儿,放在磅秤上称好,备妥后铺子里用驴车给拉到顾客家;到用户家门口,送煤伙计把磨得有些破旧的垫肩往脖子下一系,扛着装满筐的煤块儿煤球儿,直接进院倒入灶间旮旯或住屋的窗下。见顾客要是老人妇女,送煤工一定会再收拾刚刚倒下的煤,规整成堆。生意小者,陆续有散客来,只买三五十斤煤球儿,或拿一两毛钱买一天所用的煤渣煤球儿,煤铺掌柜和伙计依然热情,甚或俯身细语嘱咐买煤用簸箕盛的半大小子走道留神。其实,他们之间平时说话粗声大嗓,大碗喝茶,大口喝酒,一张大饼卷上猪头肉,几口吃完;随后下盘棋或眯上一会儿,就又拿着铁锨干起来。煤铺还备有劈柴,粗细不等,适应所需。我原来住处的煤铺,还备有木屑锯末树枝。以供给在院子里垒灶、拉着风箱用柴火炖煮和烙大饼的人家。

最辛苦的是摇煤工人,寒冬露天,顶风披雪依旧身着薄衣摇煤球儿劈劈柴;酷暑日晒,光着膀子,汗流不止仍然要筛煤灰摊煤饼。冬三九夏三伏,都在和煤打交道。全身这一片那一片的黑,脸仿佛就没白过。可是他们能干,待人和气,尤其对待一两毛钱的小买卖,从不冷眼。他们送煤背煤摇煤球儿,给家家户户送去温暖和火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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