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团春意

世道人心，原真最好，世上饭菜，原食最香。因了下乡扶贫机缘，去岁以来我是重新亲近了玉米秆儿、苞谷棒儿、茅草穗儿、野菊花儿、棉花朵儿等儿时的记忆，并把她们请回城市高楼的家中，闲暇与这些儿时玩伴说说话，再次给人到中年的我以无限快乐。

一天，我路过镇集上的一个摊点，被满堆红薯惊艳住眼神缠绕住腿脚，先自起了口腹之欲，再经不住摊主煽惑，于是买了三个回来，很快将两根洗白白，蒸着吃了个“口蜜腹饯”，剩下一个却边缘于灶旁忘掉于脑后。经过匆忙数天，一日晨起急急入厨凑合做早餐时，忽被案头一袋挠手，拭目去看，乍见袋中膨胀起一团碎末嫩红，待张口定睛细看，原是红薯起了小秧，心里一忧一喜，忧是觉着自己又暴殄天物发芽了便不能吃，浪费了，喜的是眼见得多好的情状哎，轻率扔掉岂不是罪过？当下便要给她一个好安顿，凑巧有一白盆素瓷弃在阳台角落里，起初是厚植过某花的，我从花市上径直端回，孰料那花娇贵，或岔生，抑或也是倔脾气，更或是嫌弃我繁忙疏忽了她，竟然快速枯萎倒闭了，盆就一直闲置在那里候补着，今儿终于派上用场了。我当即松土，将红薯拥趸其中，过程没怎么复杂，只要顺着芽口的走向即可，而初生者哪个不是昂昂向上呢。我将红薯插入土中，将其周边压紧，淋浴了头茬水，放在光照下。这时被一个工作群召唤，便又忙其他去了。注意力整天被这个那个牵引，再难于集中到此处，家也是个旅店，奔波劳碌一天到晚，回来扥展就睡着。家里温热，贱肚子难盛油，那阀门扳手也是一会儿开一会儿关，只是于这红薯，渐渐忘了个一干二净。

己亥开春后的又一个周日之晨，我写材料焪乏了，去阳台开窗透气。嚯，眼角的余光处，竟被一大盆绿色吸附住了。我迅疾正眼看去，我的天！竟然是那个红薯捧出了一大轮春意盎然哈，已经漫过盆面了，我瞬间惊喜到惊呆了，即唤妻儿来赏，两位看客如风聚拢，也是啧叹不已，都是好啊好啊就是就是的一时语言贫乏，竟找不到更加和美之词给予浮夸。我就把娘俩支走了，独独围绕她高低上下转圈赏析，喜不迭地细细浇水，听她顺畅舒心的滋滋饮饱，优雅劲节的吱吱开叶。此后，这样的盆栽便成为我的挂念，每天回来都跑去看看，前后左右照两张，恰如隔代亲眼里天天都是某宝的生日一般泛滥着爱意。这红薯叶竟也是人来疯，你越看她越是变着花样和戏法地给你好看。我就喜欢她这个骚情的样子，不像人家那些貌似见过世面的城里小妞爱装高冷。她跟我土生土长的感觉一点不违和，给一点阳光和温暖，就知恩图报地蹿得很快长得好旺，简直是一天一个模样儿，那四肢百肤的蒲茏体逐日长大起来，那珠圆玉润的叶面儿也圆满起来，招人心疼。

之后我又在其他市场买过两个红薯，不吃，专等它出秧后，栽到一个从院里墙根处踅摸回的盆里，一个还拿回老家，让母亲也如法炮制入盆，想着春天到了会同样长大增绿。然，知否知否，却是绿未肥来红不断瘦，就是不见多大变化。我们娘俩这就奇怪了，纳闷了几许。原来刻意去求的，当真是反不如顺其自然来得好。不知道什么原因，或许，于红薯来说，那个时令和那个念想过了吧，可是具体是什么时令什么火候，我究竟也是自打头就不知道也无从拿捏的啊。我养的这盘茂盛，起初同样是没有如当年农家育苗一样深藏于火仓，也没有切开块茎散了浑全劲啊。瞧着好养活，同理的弄法，只一个随意一个专意，出来的却是两种结果两种景观，问题到底出在哪里？于我终究是说不出个所以然。

那就不去费神探究了，且来怜取眼前吧。春天是一天天到了，我把自家养的这盆红薯，从边缘处抱到电视台前，摆在书桌之上，“薯之高搁”，一下又展现出别开生面之美，那一蓬蓬绿刷刷地照亮了整个寒舍，我在忙活中总是会情不自禁朝她瞄一眼，看着她不断地抽枝散叶，感染着那满是冒泡的喜气儿，傲人的长势儿，看那造型张扬向上新精神，秀气盈盈，生机勃勃，在朴素里焕发时尚感，于柔美中带着刚韧劲！而当我坐于书桌旁，就更能觉知到笔头一下利索了滋润了，文字熟了似的往外流溢释放啊，她在一旁宁馨儿瞅着瞄着偷觑着，心思泛开了也开一片叶，伸到我的字里行间如意挠几下调皮笑几下，满盘就活了。这真是“撑起两根穷骨头，养活一团春意思”地生动展示和曼妙注解啊，而且，岂止是两根？我数了数，先后总共萌发出二十多根枝条，互相竞赛似的，都朝上朝前伸展开去，最长的足足有三四米开外啊，我找来玉米秆或者顺墙顺电视等，借势施援为她们的前进助一臂之力，她们感激我，愈发鼓劲地传递给我一种骨气、一种生机和活力、一种向上的、积极的、愉悦的感觉。

呦呵，这一定是谁派来丰富我的书生寂寞的，是来慰藉我的奔波辛劳的。她一定知道我内心一直是充盈的啊，是敛藏而不屑于外放的。而她之所以到来，定然是肩负着让我精力充盈的使命啊。之前我还是有着要买各种花卉来扮新家的宏大想法呢，可是最后都不了了之了，概因那些花的富态名姓和扭捏娇气总也投契不了我的脾性，总是有着生分在，唯这红薯叶子，却和我有着天然的不隔，对一个愿意欣赏和懂得她的人，所求无多，奉献不少，像自带魔法一般，每天都有新叶绿新境界幻出，单是瞧瞧就能给人濡溉蓬勃之心力。所以到了阳光晴好的假日，我会抱起她，站在阳台上，同望一眼广郁的秦岭和生养她的丰厚大地，又是一季春来早，秦中到处草木蔓发，生机无限啊。

而后把她放回原处，我捧书悦读，慎独守正于这一束疏疏朗朗，安安清清之旁，真是大好不过。而在这全系里，这一盆的蓬勃和那一两盆的自抑都在时刻提醒着我，平常生涯，当懂得创意乐活，也要懂得简静取舍，而一旦经过了喧嚣浮躁，更是颇感这世上的幸福，还是坚持着原初的那一份淡泊和奋发最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