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只怕回首

前些日子，机缘巧合，我与几位小学、初中同学在异地相聚，多半暌违了三十余年，记忆中牢牢定格的小鲜肉，如今都已两鬓青霜，好一阵评头品足之后，免不了大惊小怪，唏嘘感慨。彼此重温往日的趣事、快事、幸事、窘事和憾事，竞相提供可靠的证据拼图，记忆的那池浑水之中，便仿佛扔入了几块明矾，顿时清澈起来。

酒至微醺，我问起两位女同学的近况。当年，她俩的颜值难分高下，是公认的校花。老黎、老颜一同起哄，老黄是名副其实的调研员，谁也没有他掌握的资料更齐全。我记得，老黄小时候是一根瘦弱的苦瓜秧，而现在身形巨变，便便大腹尤为醒目，胖乎乎的脸上堆满笑意，如同一盘璀璨的珠宝，经晴朗的天色衬托，显得格外悦目。老黄清了清嗓子，全场顿时鸦雀无声，他用纯度为百分之百的华容方言娓娓道来：

“你们肯定还记得，这两位美女曾经被我们称赞为冰清玉洁的荷花。先说小荷，她读完高中后，回到家里，那时候，刚刚改革开放，农村出现了新气象。邻村有位地主的侄子到大陆探亲，带回不少电器，还给远亲近邻派送红包，产生了轰动效应。谁见过出手这么阔绰的富人？恰巧小荷的同学是那位港佬的表妹，为表哥引见了小荷。见面的效果可用四个字来形容——‘惊为天人’。港佬四十出头，与小荷的父亲同龄，但这并不妨碍他发起凌厉的攻势。小荷收到一大堆礼物，漂亮的衣裙，贵重的首饰，还有瑞士名表，风光体面，在村里无人可比。然而蹊跷的是，那位富商从未带她去过香港。一年后，小荷好不容易摸清了底细，港佬有个黄脸婆，而且无意离婚，小荷一气之下回到家里，大病一场，然后就草率匆忙地嫁人了。”

大家听完老黄的讲述，个个都有英雄救美的冲动，却爱莫能助，毕竟穿越时空的难度不小，只有屏幕上的演员才能轻松做到。小荷才露尖尖角，就被俗子抢先偷摘，令我们捶胸顿足。大荷的境遇如何？就成了众人好奇心齐齐瞄准的问题。

老黄尚在喝茶，老张先行揭秘，老黄从十二岁起就暗恋大荷，直到三十五岁才戛然而止。老黄立刻成为众矢之的，都催促他如实交代：三十五岁那年，他究竟做了什么不可告人的事情。

“谁说不可告人？我暗恋大荷又不是丑闻。你们只跟她做过小学、初中同学，我还跟她做过高中同学。那时候，我个子矮，家里穷，有强烈的自卑感，视大荷为心中女神，却没有胆量向她表白。记得有一天下大雨，她借伞给我去食堂，我高兴得整晚没睡着。其实，她心地善良，对谁都热情，暗恋她的男生不止七个八个。高年级有位男生，脸皮比谁都厚，他追求大荷，一举成功，所有的暗恋者全都自愧不如，黯然出局。我考上大学后，长期在外地生活，很少再回家乡，偶尔听人提起大荷，境况可怜，她丈夫是家中的独子，能力有限，不肯出门打工，大荷在家种地、养猪，只能维持温饱。两个孩子大了，在学校寄宿，她只好伸手向同学借钱。三十五岁那年，我向青春行过了永久的告别礼，终于打开心结，去见大荷。在县城的小茶馆里，我坦诚地告诉她，曾经暗恋她许多年，却不敢表白。大荷良久无语，眼角泪光盈盈。我心中的女神，就在咫尺之间，形容憔悴，郁郁寡欢。最后，她感叹道：‘当年，要是你表白了，我相信命运会做出更好的安排。’老实说，听完大荷的话，一瞬间，我已泪如雨下。”

诚然，青春只怕蓦然回首。不少人原本有机会使自己更幸福，也使别人更幸福，却因为自卑、胆怯，错估情势，而铸成终身遗憾。老黄说，三十五岁那年，他挥别了青春，挥别了大荷，也挥别了内心的卑怯，有痛觉，也有莫名的快感。我相信这是一句大实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