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住人民路

1997年的秋天，我把家从乡下搬到城里，在主城区人民路买了一套八十平米的房子。其实，那时候的人民路还不能算是真正的城里，最多只能称作是城郊或城乡结合部，因为地处偏远，人烟稀少，所以房子价格也会便宜很多。

在人民路住下来的第一件事，就是一家三口到杏花村东街买了三双长筒胶靴。当时的人民路是一条土路，从南门车站（现已拆除）向白沙湖（现在叫平天湖）方向延伸过去，路上车辆和行人都很少，显得异常的冷清和萧条。路面坑坑洼洼、高低不平，每逢下雨之后，更是泥泞不堪，积水和淤泥深处能没到膝盖，所以没有长筒胶靴是无法正常行走的。有时，自行车的车轮也会被泥巴粘住，用力推都推不动，只好在路边捡拾树枝或石块，使劲地把泥巴剔除，常常弄得满手是泥。路边是一条死水沟，沟内杂草丛生，垃圾成堆。

路的北边是翠微苑小区，当时是省级示范小区，小区内楼房林立，道路平整，环境卫生和小区绿化也比较好。路的南边是一大片农田，碧绿的菜畦和金黄的稻田夹杂在一起，记得当时路边还立有一块“贵池市蔬菜基地”的标牌。农田的周围是一些低矮的平房和零星的棚户，其间稀稀落落的散布着几栋楼房，楼房四周也是杂草丛生。

我的家就在路的南边，北边和人民路隔着大约一栋楼房的距离，连接的其间也是一条土路。南边隔着了无遮拦的菜畦和湖面可以清楚地看见齐山全貌，翠微亭中的游人也隐约可见，湖光山色曾一度丰富着我的视野，甚至慰藉着我的心灵。2001年冬，我写了一篇题为《开门见齐山》的散文，发表在当时的《池州日报·贵池新闻》上，记得在文中我曾自豪地引用了王十朋《泊池州》诗中的句子“城南风物似西湖”。池州城南的阳台上，那些抬头可见的自然风光，触手可及的美丽景色，多少次让我偏居一隅的清贫生活变得丰富和明亮起来。

虽然打小就热爱大自然，但向往都市生活和亲近自然山水，对我们这些“乡下人”来说却永远是一对矛盾。当时儿子在市直幼儿园上中班，而我仍然在一个偏远山区的农技站工作，接送孩子的重担自然落到妻子的肩上。“晴天一身灰，雨天一身泥”，妻子每天骑着自行车在这条泥巴路上来回颠簸，现在回想起来仍然让我心中充满愧疚，一种隐隐的痛一直潜藏在心底。

楼下是一片空地，地势低洼，土壤湿润，按照现在时髦说法可以称作“湿地公园”。春天到了，空地上会长出许多芦苇、水蓼、芦蒿甚至柳树等水生植物，老鼠、青蛙、龙虾、蝼蛄等一些野生动物畅游其间，仿佛走进了野生动植物自然保护区。夏夜，闭上眼睛就可以回到童年，仿佛躺在老家屋外的竹榻上，“听取蛙声一片”。1998年的特大洪水使“湿地”变成了“池塘”，楼下的道路和空地被洪水淹没，二尺多深的积水，半个多月后才慢慢退尽。这其间，每天都须光着脚丫、卷起裤管，小心翼翼地趟着浑浊的污水进出，不知道有“洁癖”的妻子是如何咬着牙度过那段艰难的时光的。回到城里过双休日，我背着儿子涉水时，竟然见到十几条鲳鱼排着队从脚边游过，儿子捶着我的背高兴的哇哇乱叫，我紧锁的愁眉也在刹那间舒展开来。这一切现在回想起来似乎妙趣横生，但身临其境时却是烦恼多多，妻子的埋怨至今隐约在耳，但个中滋味却已无从叙说。

在人民西路改造完工后，2006年至2007年，清溪河环境综合整治工程、九华山大道配套工程、人民东路建设工程等也相继完工。现在的人民路西临 “清溪清我心”的清溪河，与翠微路、东湖路和齐山大道相连；东接“水如一匹练”的平天湖，与九华山大道、平天湖大道、万罗山路和环齐山公路相通，已经与整个城市连为一体。混凝土路面平整宽广，绿化隔离带修剪整齐，道路两侧绿树成荫、路灯高悬。翠微南苑、平天湖水岸花园，一个个住宅小区取代了一块块菜地，路的两边如雨后春笋般长出了一栋栋高楼。路上更是熙来攘往，车水马龙，在人民路与梅龙路的交汇处还经常出现堵车现象，甚至让人倒过来怀念起从前的那种冷清和萧条。

2008年一个夏日的傍晚，沿翠微路步行下班回家。从南门大转盘转上人民路时，无意中抬起头来，顺着人民路向东望去，只见蓝蓝的天空上飘着淡淡的白云，淡淡的白云下面是错落有致的高楼大厦，便连忙用随身携带的相机拍了下来。第二天上午，我在办公室里的电脑里整理着人民路的图片，准备放到自己博客上，结果被一个同事觑见了，他说了一句我这一辈子恐怕都忘不了的话：“人家外国的城市就是不一样，你看那环境……。”我低着头，偷偷地笑，没有作任何解释，沉思片刻之后在图片下方随手加了几行字：“长期低头走路，偶然抬头看天。突然发现天还是蓝的，云还有白的。原来自己居住的这座小城，竟然是如此的美丽……”

“熟悉的地方没有景色”，家住人民路，虽然烦恼早已经随着那双长筒胶靴一起被扔掉，但幸福却一直在路的那一边若即若离、若隐若现。

不知不觉在人民路已经居住了二十年了，也不知不觉从“自然保护区”住到了“外国的城市”里。由衷地感谢同事的一番感慨，让我在刹那之间知道了人民路“那环境”的不一样，让我感受到这座城市的悄然变化，让我由然而生一种居住于此、生活于此的自豪，也让我终于明白，家住人民路其实与幸福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