味道

太祖母的身影总伴着一股烟火的味道，从前是柴火，现在是纸钱……

她在我很小的时候就过世了，关于她为数不多的记忆，总是在那破旧的老灶台下点柴生火的样子，奶奶就在灶台前面做饭。

太祖母为家里人点了一辈子柴，生了一辈子的火，也不知道那呛人的烟火味道对她来说意味着什么，她是否也怨过、烦过。

小时候生柴火的时候我要看，她说，躲远点玩吧，可别呛着我的小宝贝。我不听，非要跟着她，她就把我抱在她的膝头，一只手轻轻拍着我的背，一只手有些吃力地往灶台里添柴，嘴里轻轻地哼着什么模模糊糊的乡音。她身上厚重沧桑的气息就裹挟着旁边淡淡的柴枝清香，在那阴暗落灰的老墙根下、那缭绕的烟间氤氲，又缓缓的，趋于一种木讷而又迟钝的温暖。跳跃的火光映得她半边脸颊通红，半边脸颊又落入昏沉沉的阴影，一道道深深浅浅的沟壑横陈过苍老的脸庞与漫长的岁月，平静而孤独。

我嫌那味道熏人了，转身就从她膝头跃下，一溜烟儿要跑，她在后面把那锈迹斑斑的细长铁钳夹敲得梆梆作响，沙哑的声音焦急地喊着慢点儿、慢点儿，而后又被那味道呛得咳了好几声。

再后来，她终于归于烟火，疲惫的、沾染了满世烟尘的身躯在她最熟悉的味道中化为一捧灰土，安睡在这个小村庄的某座山上。

多年以后的我，只能隔着那烟火的味道，那明亮的火光，那袅袅的白烟，与她遥遥相望。风里有她的味道，草木里有她的味道，阳光里有她的味道，厚重沧桑，却又干净清爽，像灶膛里的火燃尽前那最后一星微光。然而，这天地间却不再有她了。

纸钱燃烧时的味道和柴木燃烧时的味道其实并不尽相像，思念却翻涌不止。跳跃的火焰扭曲模糊了清冷的空气，我尝试着去从中寻找些什么熟悉的幻象，但扑面而来的只有茫茫的白烟，直熏得人想流泪。我又将视线转向了不远处的厨房，曾经老灶台应在的地方变成了精致的柜台，整整齐齐地摆放着电饭锅、电磁炉、煤气灶……

属于她的味道最终还是散了，只余下满天的灰烬纷纷扬扬。天地间随风而散的烟，恰如当年灶台下的那一缕。从此，一切烟火的味道都成了她，灶台下的火永远地在心中燃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