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彩闹春

作者: 漆宇勤2021年08月12日美文阅读

刚过大年初三,耍灯的队伍便在乡村里活跃起来了。该走的亲戚前两天已经走过,该干的农活现在为时还早。春寒尚料峭,辛劳了一整年,过年的时候乡亲们总要多轻松几天的。

因此,春节过后到元宵,是过去乡村里一切土生土长自娱自乐的活动最热闹的时间。诸如古老的傩舞、传统的社火都是如此,繁多的灯彩也一样。

在这个赣西小城,龙灯、狮灯、牛灯、鱼灯等等统一被纳入了灯彩的系列。而表演者,统一被称呼为耍灯的人。这其中,龙灯和狮灯的称呼尤其有点奇怪。明明是舞狮舞龙,明明与灯没有半点直接关联,人们却一定要咬准了字音,说成是耍狮灯耍龙灯。也许,这样的称呼是因为舞狮舞龙等活动主要在元宵前后,关联上了元宵,自然就关联上了“灯”吧。

耍灯的人动作笨拙、质朴,并不像诗文里描写得那样优雅和优美。可能由于耍灯者大多数年纪已大,而且也没有接受过什么正统的训练,他们的动作甚至有时候并不连贯。但是,有劲,到位,是土地里刨食庄稼人的味儿。

地方方言中一些词语的精准之处往往让语言学家惊叹,在一个字词变换之间就表达出同一事物的细微差异。耍灯的“耍”字就是如此。与“玩”近义的“耍”,实际上是一个压抑之后的宣泄词语,是一种农村艰苦生活现实的需要。一个耍字,将赣西民间灯彩活动的本质点到了位。乡谚说“凑钱耍把戏”、“乡下狮子乡下耍”,对年俗里的耍灯活动,从性质到水平都有着精准的自我定位。这些灯彩,从来不是官方的,而是民间自发的,娱人娱己,远比官方组织的晚会更有滋味。

当然,现在春节里也有政府部门组织的灯彩表演,但看上去似乎总觉得少了点神采,少了点灵动,少了点欢悦,而多了一些做作和生硬。这与乡村自发的耍灯完全不同。或许,一切民间的活动,灵魂终归还是在民间。

毕竟,耍,与表演,是完全两个不同的概念。耍灯更多的是表达内心的欢悦,是亲友乡邻之间的游戏,图个乐呵。而灯彩表演的人,想到的东西或许会更加宏大,诸如艺术、诸如形象、诸如好看与美感等等,与艺术课堂上统一培训出来的舞蹈者更多了几分类似。

要走近纯粹的灯彩闹春,走近真正的过年民俗,我们就不能不直接回到乡野和民间。在赣西萍乡,春节里耍龙灯、耍狮灯、耍茶灯、耍牛灯等,是沿袭数百年的节俗了。作为春节的一个文化符号和重要年俗,萍乡民间灯彩品种众多,牛带茶灯、蚌壳灯、龙凤花灯、鲤鱼灯等等不一而足。

要说萍乡耍灯,最常见的是耍龙灯,而最独特的却是牛带茶灯。牛带茶灯,是赣西上栗独有的年俗娱乐形式(后期辐射到周边几个县乡)。小时候过年,上栗乡村的孩子们总是盼着耍灯的艺人尽早走到自己这个村子里,盼着肚子里点着蜡烛的纸牛能被带妆的艺人手提着经过自家门口来耍一回。

前几年我认识了一个耍灯的人,黄良。他耍牛带茶灯已经四十三年了,平日里去城里做建筑小工,农忙时下地耕田割稻,除夕过后的半个月里,他就成为乡间耍灯最主要的艺人。农忙时扶着铁犁的大手现在扶着缩小的木犁,农忙时赶着黄牛的鞭子现在赶着竹扎的纸牛。正月里,黄良带着三五个人,成为赣西萍乡农村一道别样的文化风景。走过塘上村,又走过水下村;走过张家岭,又来到李家湾,走村串户地将春天给吵醒,将沉寂的山村搅和得热闹起来。既然是年俗,耍灯的人自然要应景,登门时先要为乡人们送吉祥、送祝福。因此,黄良他们一出场,那没有任何雕饰的声音便在村头唱起:“土地佬子进门来拜年,恭喜府上挂金钱,挂金钱来挂金钱,荣华富贵万万年。”“春有桃花红似火,夏有荷花满池塘,秋有兰桂双结子,冬有梅花对雪霜。”

这短短的几十句唱词中,包含有上栗语系、醴陵语系和浏阳语系三种方言的杂糅,俨然成了赣西独有的唱腔,既不同于乡亲们日常交谈的语调,也不同于书面表达的语音,正切合了这个赣西乡村处于吴头楚尾、赣湘边界的文化地域特征,显得如此质朴和亲切。

而此时,村民们早已经点燃了香烛在厅堂的案台上,爆竹也在硝烟里响起,以带有仪式感的态度迎接耍牛灯的队伍进门。刚从稻田里拔出泥腿的艺人们,用饱满的情绪直率诚挚地表达这一方水土中的生产生活情趣,激发着乡人们对春天的希望,也表达出大家对美好生活的向往。

或许,这种灯彩闹春的年俗,与“年”本身一样,承载着含蓄内敛的中国人从农耕文化中衍生出来的太多寄寓、太多乡愁以及难得的放松、难得的张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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