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暖的布棉鞋

那天散步，见一收购旧鞋子的小贩，将地上一大堆鞋子往大编织袋中装。我凑过去看，倏地，关于鞋子的童年往事，在记忆的荧屏上萦绕着，闪动着，跳跃着，渐渐清晰起来……

童年时，我们家和大多数人家一样，是买不起鞋子穿的。全家六口人的鞋子，全靠母亲那双纤弱的手来做。母亲常在微弱的灯光下熬至很晚，有时我半夜起来，见她依然在忙碌。

10岁那年，我过年才能穿的新鞋，母亲提前一个月就做好了。妈高兴地说：“爱忠，你长这么大，这是妈给你做的第一双棉鞋。”纳的双层线，鞋面是新灯芯绒布，里面絮了棉花，是当时最时兴的窝窝头样子。我兴奋地穿上新鞋在地上走了几圈，舒服暖和，就是觉得大了一些。妈说：“这就对了，垫个厚鞋垫，做双厚袜子，明年还能穿。妈希望你好好学习，考个满分。”

过了两天，妈纳的鞋垫做好了，鞋垫里面絮着棉花。更让我惊喜的是：鞋垫上面还绣了几个红字，左脚绣的是“好好学习”，右脚绣的是“天天向上”。由于我太爱它了，好几天我都搂着它睡觉。

快过年了，妈妈给了我五分钱，让我和好朋友一块去洗个澡。趁妈没注意，我欢快地换上那双好看的新棉鞋跑出去。

澡堂里雾气腾腾的，我们俩三把两下脱下衣服向池中冲去。约摸过了一个多小时，我们俩才洗完。急匆匆穿上衣服往外走时，我突然发现妈妈给我做的新鞋不见了！这一惊非同小可，身上的热汗顿时全化为冷汗。明明我整齐地摆在长椅下面的，怎么会没有了呢？那时山机澡堂还没有锁柜一说。浴室摆着十几条有靠背的长条椅，大家的衣服一堆堆放在椅子上，鞋子摆在椅子下的水磨石地上。我焦灼地将澡堂所有椅子下面都找了一遍，带着哭腔几乎问遍所有人，依然没找到。我让小伙伴先回去，告诉他丢鞋的事千万不要让我妈知道。想着妈妈不分昼夜做鞋的艰辛不易，我坐在椅子上悄声饮泣起来……洗澡的人先后走完了，地上有双没人要的有窟窿的旧鞋子，管澡堂的大爷好心指点我穿上它回家。

我悄然进了家门，妈妈一眼就看到我脚上穿的鞋子：“怎么把别人的鞋穿回家了？你的鞋呢？”我低声道：“在澡堂被人换了。”妈妈气极了，训我：“找不回鞋别回来！”父亲听见了，粗壮的大巴掌在我头上“啪啪啪”就是几下，打得我眼冒金星，委屈的我和爸爸推搡起来，奋力拔腿冲出门外……

过了三个多小时，母亲终于在离家数里的篮球场找到了还在发呆的我，嗔怪着说：“小孩子家家的气性倒不小，爸妈都不气了你还生气？”她用定襄话念诙谐的儿歌逗我，把用布包着的还有些热气的窝头递到我手上。妈将我搂在怀里轻声说：“你知道妈为什么打你？第一你不该背着妈，穿着新鞋去澡堂洗澡。你这双鞋妈是花了很大力气的，妈不会做棉鞋，全靠你李奶奶帮忙。第二你千不该万不该和你爸动手。打是亲，骂是爱，不管不教就是害。你爸他容易吗？你爸工资60多元，养活咱家6口人，还有在农村的你爷爷奶奶。本来工会要给咱家救济的，可是你爸把名额让给四毛他爸了，因为他家更困难。你爸是党员，又是组长，就是要吃苦在前，享受在后……”

后来，巧手的妈妈没让我失望，将去年的旧鞋洗了洗，在鞋面上缝了一层黑灯芯绒布，把一些碎花布缝在了鞋子里面。我拿在手里翻过来倒过去，说了声：“过年又有新鞋了，妈，你的手真巧！”她笑了。

过年了，穿着新衣服新鞋，吃着香香的饺子，放着拆散的小鞭炮，在和小伙伴们追逐嬉戏的打闹声中，在挨家挨户的拜年声里，吃着百家的糖果瓜子花生，别提多高兴了。过年后，我常常发呆，望着蓝天想事情。妈妈做的那双好看的，绣着字的，穿在脚上暖暖的窝窝头棉鞋老在眼前晃动……突然觉得，活在这世上的每个人都艰辛不易。爸爸上班拼命挣钱，养活一大家人不容易，妈妈为一大家人忙碌操劳也不容易。想着，想着，自己仿佛长大懂事了，主动提出要和大院的孩子一样捡煤核，拾废铁。妈妈很高兴，连夜给我缝帆布包，和爸爸一起做扒勾……

丢鞋的事儿过去后，自己一下子长大了。一晃50多年过去了，生活日渐富足，脚上的鞋子新旧更迭。前几年，我感觉锃亮的皮鞋不再舒适、温暖，每到严冬，多么渴望有一双布棉鞋，可以温暖温暖我的双脚。

母亲离我们而去，时光亦不会倒流。每每想起童年那些点点滴滴的过往，心心念念的，仍是母亲亲手给我做的那双布棉鞋，舒服，暖和，就像母亲的爱一直流淌在我的心底，温暖着我这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