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野侦探

作者: 半夏2022年06月03日生活随笔

走甘肃河西走廊酒泉到敦煌这一段,初心是冲藏着古文明的敦煌去的,要去感受东方佛教艺术的辉煌,没曾想,在茫茫戈壁和荒漠上行走的旅途中,满目看见的荒漠生态对我是另一种震撼。

心底有两问:人类的许多古老文明发祥于现今的荒漠地区,为什么?世界各地的荒漠大都是石油、天然气以及其他矿物的丰富产地,为什么?

答案似乎很简单:从前这些地方有原始森林,它们倒下后演变为石油、天然气。从前这些地方不是荒漠,都是绿洲,因而最早的人们也在这里生息,因而会在此处留下古老文明的痕迹。

这样的答案等于废话。两个叩问或许要延伸到荒漠化研究上来方有意义。其实,世界荒漠化研究正受到重视。原因多种,人口的增加促使人们思索开发荒漠的可能性,但现实是过分放牧及滥采滥伐已使许多半干旱地区呈现荒漠景观,这更加引起生态学家的关注。

荒漠是植被稀少或缺水的干旱地区,数字指标是年平均降水量在250毫米以下。荒漠生态环境水分的缺乏限制了绿色植物的生长,而绿色植物的生态直接或间接地决定影响着依赖绿色植物为生的动物和微生物的繁衍。荒漠生命的种类由荒漠生态的主要指标大气(也包含风力、风向)、土壤成份、降水量、温度等等决定。

对荒漠生命的关注是参观敦煌莫高窟结束后,回到大巴摆渡站,等朋友的车从市里来接我和同伴。百无聊赖间我蹲下身子观察起干旱盐碱化的地表植物来。云南人口头不时说到的一个词“干皮料草”这时用于形容我疲累的情绪和地上那些草草都非常恰当。

我蹲下身去是妄想在这些地方拍到很多异于云南的虫虫。虫虫没见,镜头聚焦放大了那些我从来没见过也从来不认识的低矮植物上。

它们细碎的花朵都膜质化,它们的茎叶多半灰淡色,叶子多异化为肉质小棒状或刺状,以减少叶表的水分蒸发,有些种类竟然就没有叶子,灰淡的茎就是光杆杆。但那些正开着或已枯索的小花在小微视界里的姿态异乎寻常的美,它们吸引了我。先前来时路边拍到有长长银亮螺旋状纤毛、远看像蒙蒙雾状絮的美丽植物又是什么呢?

太多的疑问催促我快做功课,搞个明白。晚上回到宾馆,有WIFI时我调出那些图片来一一辨识,因为无法从外表对它们进行直观粗浅的分类,所以只能很笨地找准它的外部特征进行细致描述,最后通通冠以“荒漠”这样一个前缀。大海捞针,老天不负有心人,查出它们大多属于是藜科的白茎盐生草、猪毛草。它们与我日常认知的藜科植物菠菜、灰条菜也太不像了。

在河西走廊敦煌、阳关、榆林窟、嘉峪关、金塔、洒泉一带穿梭行,我见到的最大的树是小白杨、胡杨、榆,然后便是最多两三米高在我看来不能算乔木的红柳了。

拍摄的荒漠植物越来越多,问当地的朋友,除了大的几种树他们叫得上名后,其它戈壁上那一蓬蓬的矮灌丛统统叫蓬蓬。

网上相关荒漠植物的资料太少了,分类更是因为各地的民间叫法不同而乱麻麻一片,很多灌丛不分种类,笼统叫“风滚草”。荒漠上起大风,灌丛们的地上部分被风卷起,都会在地上滚跑。

西北人命名它物爱用叠字,比如把一种小吃叫“呱呱”,听起来有一种亲切深爱娇宠的情感在里面,一些西北民歌的歌词也给我这样的印象。于是模糊的印象里,草们除了叫“蓬蓬”外,还听过“芨芨”、“梭梭”等。这一来倒又给我做粗浅的分类研究找到一个反方向,既然当地人叫这名,百度里输入或可找到蛛丝马迹,因之回溯它们的正宗正脉,果然。

梭梭草是一种耐风沙、抗干旱的小半乔木,它不仅能防风固沙,更重要的是庞大的根系能庇护一种珍贵的药材植物——肉苁蓉,此神物寄生在它的根部。梭梭又叫香附子、回头青,莎草科。梭梭大面积种植不仅能起到治理生态的功效,而且经济效益极为可观。

白茎盐生草,藜科,是盐生草属的一年生草本植物,生于干旱山坡、砂地和河滩。它的植株用火烧成灰后,叫蓬灰。当地人在困难时期拿它代替肥皂和洗衣粉洗衣服。蓬灰,添加到面粉里制作各种西北风味面食,兰州拉面里是一定要添加此物的,这又让我联想起我妈妈在端午时节包粽子,一定是要用一些草梗子烧的灰泡糯米,这样粽子吃起来才更加软糯香甜易消化,想来也是同一个原理,皆用其灰中“碱”。白茎盐生草自然也是饲用植物。

那天去访榆林窟的路上,见路旁红柳林里有人牧骆驼,停车走近那些骆驼,地表几乎全是一簇一簇的它们爱吃的豆科植物骆驼刺。骆驼刺在六七月间开花时是蜜源植物,有资料显示骆驼刺在刮大风时,自个儿的针刺会扎破自身的叶片,叶片伤口处分泌出甜汁,经风吹日晒,甜汁浓缩成小块,取之可食,民间叫它刺糖,煮水可治痢疾吐泻病。刺糖在唐代时为贡品,称刺蜜,色如琥珀,诱人,珍贵。当时它随了丝绸之路远销中原各地,唐代边塞诗人岑参有诗云:“桂林葡萄新吐蔓,武城刺蜜未可餐”,诗中指明葡萄吐蔓时,骆驼刺的刺蜜尚未结成颗粒。骆驼刺地面部分长得矮小,但它却有庞大的根系深深扎入地下。如此庞大的根系能在很大的范围内寻找水源,吸收水分,矮小的地面部分有效地减少了水分蒸腾,因而骆驼刺是荒漠中一种著名的主流植物。

红柳是荒漠生态环境里一道艳丽风景,十月下旬的深秋时节,它把荒漠孤寂的枯索染得热烈起来。红柳又名柽柳,属柽柳科。其实我不是第一次见它,1984年在云南大学生物系读书时校园里会泽院西侧便有一株在云南显得非常珍贵的柽柳树,它叶细如柏,教我们分类学的老师特别地提到它。很多年里我打它身边过,都要看一看它,从没见它开过花。这次我见到了红柳的花,虽不是种群的盛花期,但它的穗状花序也很美。红柳遍地生根、开花、结果。沙地下的红柳根同所有荒漠植物一样有很深的根系,根系触须最深长的可达三十多米。

红柳具有很高的经济价值,农家爱用纤长的红柳枝编制箩筐、盖房子用的房席、炕席等生活物件。

在嘉峪关长城脚下拍到一种也跟白茎盐生草、猪毛草长得很相似的植物,但它结了两个黑果,令我对它有疑问,天助我也,现知道它大名叫唐古特白刺,属蒺藜科。

除此,荒漠植物里借风传播种籽的菊科植物、萝藦科植物、毛茛科的灰叶铁线莲也算常见。肉质厚叶保水能力强的景天科植物也常见。

从甘肃回云南十天了,我空闲的时间里一直乐此不疲地做着最粗浅的所见所拍荒漠植物的分类功课,一直在感叹自然的造化之美。

我要为那些生得低矮细碎,姿态模糊淡化,萎缩不显却与恶劣的荒漠生态抗争着的荒漠生命,要为它们在我深心的荒野唱一曲自己的歌。

而我此刻更愿意借个壳,用智利作家波拉尼奥《荒野侦探》的书名定义我的行为。做自然荒野的侦探,有意思的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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