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炕

在山西晋南，尤其是在夏县，春节期间走亲访友，最温暖的一句话，莫过于主人邀请客人“上炕”了。

这是一种礼仪，也是一种仪式。

夏县是我的家乡，很多人并不知道。但一提司马光，很多人就知道了。还有王羲之的老师卫夫人。我们是不打折扣的老乡。夏县，古称“禹都”。

夏县的方言，想来是很古老的，像甲骨文一样，我没法知道它们的来历。比如说，上炕，这两个字，我们发的音是：射克。如果根据方言写汉字，很多字是无法写出来的。

县城以外，在我们乡下，家家户户基本上都是土炕。家里穷的，全家人睡一张大炕。家里富的，也未必一人能睡一张大炕。比如我们家，我爷爷、奶奶、二弟和我，睡一张大炕。我父亲、母亲、妹妹、三弟，睡一张大炕。一个人睡一张大炕，那是奢侈，那是浪费，那是有病。至少，村民们就是那么认为的。

我们那里的土炕，基本都是连着锅灶的。烟道、火道，都是通过炕下面的通道，走向房顶上的烟囱的。就像邓丽君的歌曲《又见炊烟》，烟气就是这么越过房顶，爬上树梢，飘向空中的。在冬天，因为烧火做饭，炕上格外热乎，像装了暖气一样。

犹记儿时的春节，总是格外的寒冷。不是大雪纷飞，就是雪正在融化。所以，到朋友家里串门，主人总是很殷勤地邀请你：“上炕，上炕！”我们这些小孩子就不行了，大人会板着脸驱赶我们：“去，到外面玩耍去！”小孩子嘛，猴子的屁股，哪能坐得住？这土炕，高贵得像皇帝的金銮殿一样，小孩子哪有这个福气福分？这是一个原因，另外一个原因，小孩子上炕不知道脱鞋，经常是穿着鞋就上了炕。炕上是苇席，或者布单，或者塑料布单，或者毯子，鞋子容易弄坏苇席，弄脏单子。

一般，主人都会邀请客人坐在炕上的正面，犹如饭店吃饭的主位一样。这是高度的尊敬。如果是很熟悉很要好的朋友，那么主人会邀请你坐在挨着锅灶的那一边，那里最暖和。或者邀请你倚靠在一条一条码放起来的被子上面，倚靠着被子如同坐在沙发上一样，舒服。无论哪一种，接下来的节目都是一样的。

主人会端上来一些零食。比如花生、水果、麻花、柿饼、葵花籽、糖块。这些东西并不是家家都有，得视家境而定。如同茶叶一样，极少有人家能够喝得起。有时候，会端来白水，放一个红糖的罐子，给客人加点红糖。这些东西都是稀罕物，一年到头，也就是春节这几天才能奢侈地享用一回。

别看我们是乡下，乡下自有乡下人的讲究。比如说，坐有坐相，站有站相，便是我们乡下人十分讲究的一种礼仪。在炕上，不能四仰八叉，腿和脚不能随意乱放，必须盘膝而坐。这是教养，更是规矩。若做不到这些，很容易遭到人的鄙视和嫌弃。以后再来，主人的热情锐减，也不会邀请你上炕了。如果是女孩子，那规矩更厉害了，盘膝而坐，是女孩子的基本功课。如果做不到，女孩爹娘的脸都羞愧得无处安放了。

坐在炕上，客人为主，主人为辅，主人陪着客人聊天。主人和客人一边聊天，一边殷勤地招呼客人：“吃吃吃！”客人如果不好意思，主人就会取出一根麻花，咔嚓一声给你掰断，然后递给你。这样，你就不好拒绝啦！

那个时候，坐在炕上，和朋友聊天，真有世外桃源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