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朵太阳花

作者: 朱小平2022年10月26日现代散文

刚搬离生活了十八年的老房子,对于老爱怀旧的我来说,难免有些不适不舍。

又一次回头,走进搬空了的书房。窗口盎绿的爬山虎叶片,夹在熠熠晨曦与徐徐清风之中,轻轻摇曳,映射在泛黄的白石灰墙壁上,呈现斑斓的花影。

在原先摆放书柜的位置,花影印着两朵墨色的向日葵花,随风一晃一闪,格外打眼。思绪不由自主地循着那稚嫩且茁壮的毛笔线条涌动,牵着往事的手,抚摸心头。

小女蕤约摸两三岁时,喜欢踮起脚尖倚在这扇窗前,眺望外面的风景,与桂花树梢上的鸟儿搭话对歌。有天早上,我在厨房择菜,她忽然惊喜地大声呼喊:“妈妈快来,看!墙上开了好多美丽的太阳花。”

我看到的,是窗外的桂花树叶,在旭日和风中摇摆的影子,映到了墙上。孩子的想象力,总是新异而奇妙,我于是欢欣顺应她:“真的是几多好看的太阳花哩!”

蕤儿定神地注视着墙壁,说太阳花会跳舞会飞翔,眼见着一朵朵太阳花无可寻迹地消了影,蕤儿有些慌张失落。她灵机一动,赶紧从客厅搬来一把小凳子,抓起书桌笔架上我那支未干墨的毛笔,沿着越发疏离的光影,在洁白的墙壁上挥毫泼墨。刚画完一朵小圆花,太阳光却悄无声息移向别处,蕤儿跺脚:“妈妈,怎么办呀?我还要画一朵大的给哥哥呢。”

“你就依照着这朵小的太阳花模样儿画吧!”当我从厨房里炒好饭菜出来,这间房子墙壁上,画了两朵大小不一的带花边且带瓜子仁黑点点的向日葵花。那是蕤儿第一次拿笔,竟也画出几分神韵,我忍不住内心的喜悦:“蕤儿真是妙笔生花!”

事后丈夫则经常背着孩子们批评我,不该由着孩子把房墙弄脏。我不以为然,又不是上房揭瓦。教育就是要支持鼓励孩子去凿“砖墙”求玉石,自由发挥才艺智慧。

当时在读四年级的大儿,放学回家看见那两朵“太阳花”,哈哈大笑。笑它的浓黑,笑它的粗拙,也笑妹妹的无知和有趣。

他告诉蕤儿:不是所有长得黄的花,都叫太阳花。太阳花有丰富的颜色,红橙蓝白紫绿黄,跟彩虹一样多姿。

蕤儿上学之后,渐渐开始挑剔自己的这幅处女画作,嫌它丑陋,嫌它笨拙。成长本来就是不断否定从前的一个过程,我没添墨或者加石灰泥将它涂抹,而是买了一个实木书柜,遮挡了这道墙。

犹记得送书柜来的搬运工大伯,不顾擦拭满头大汗,竖起两个大拇指,赏识着夸奖那两朵太阳花画得好。他也有一双儿女,在读博读硕,这欣慰压过了他的疲累。他脸上一直洋溢着纹路清晰的浅笑,走时还不忘在衣服上搓干净双手,伸出来摸着我两个孩子的头,嘱咐他们好好读书,祝福他们前程似锦。

孩子们在这个房间里读书写字玩游戏,捉迷藏时偶尔钻到书柜后,偷瞄几眼那两朵墨画的太阳花。蕤儿常问哥哥:“你见过真正的太阳花吗?”哥哥说他只在书本上见过图片。我省吃俭用不断地给他们买书,陪他们阅读。他们大抵是懂得了父母的艰辛不易,从未要求我买一盆太阳花,给他们仔细瞧看一回。

蕤儿入学不久,老师说希望班上有条件的同学,带一盆绿植放在教室窗台,美化环境。蕤儿急切响应,悄悄拿着一个汤碗和锅铲,到楼顶菜地铲土,从冰箱里拿了一夜之间长得旺盛的豆芽菜种进碗里。在同学们百花齐放的绿植前,她羞怯着不敢打开自己黑色塑料袋里的蔫耷的豆芽菜。

这一幕我早预料到了。想放手让孩子尝试自己动手,看来为时过早。

大儿领着蕤儿去了河边的小花坊,我跟在后面负责买单和提花盆。他们不谋而合地选了一盆当夏的太阳花。低矮的苗,细碎的叶茎里藏着几个花苞。我提起花盆匆匆赶去学校,在阳光下走着走着,孩子们在身后欢呼:“两朵玫红色的太阳花,居然在妈妈手里绽放开啦!”

这两朵太阳花,如今开在大学校园,早已飞出了这间书房,飞出了我的手里,却怎么也飞不出我的心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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