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事就好”

作者: 姜贻伟2023年05月01日散文随笔

都养成习惯了,给朋友打电话,无论男女,也无论老少,几乎每一次,我总要先问一句,最近还好吧?接着又问,没什么事吧?好像不问后面这一句,打这个电话就失去了意义,就没有尽到问候该尽的礼节,心里就没法踏实下来。

还好啊!——对方回答。

没事啊!我能有什么事?——对方的口气就略有些惊讶了。

没事就好!我赶紧结束了这笨拙的问候。只有这一刻,我才发现自己真是蠢到了家:你希望别人有事是不是?别人会不会认为你居心不良?

但是,习惯是很难改掉的。下次打电话时,我又会问,最近还好吧?没什么事吧?

我曾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心理上出了问题,或者说因为自己年事渐高,身体毛病多了,已到了“多事之秋”,便觉得处处霜风飒飒,落叶纷纷。“秋天到了,冬天还会远吗?”由己推人,仿佛别人也到了多事之秋,颇有“‘吾’犹如此,‘君’何以堪”之慨,是很自私的一种原始心态。

然而,我又觉得我对朋友的担心,还有太多的理由。因为这个世界,从来就没有让人安宁过;因为这个地球上的人,从来就没有让这个地球安宁过;因为人的欲望,也从来没有让人安宁过。所以,我对我所有的朋友,包括我自己,怎么不担心,心又怎能安宁?

所以,我还会继续这样问候朋友,最近还好吗?没什么事吧?

我是个胆子很小的人。因为小时候,我被“魔鬼”吓晕过一次,被洪水冲走过一次。长大后,我又有好几次惊险的遭遇。计:一次差点被车撞死,一次差点被水淹死,一次差点被木头砸死(我曾经当过好几年木材搬运工),两次差点被汽车翻死……

这些遭遇都是实实在在的死里逃生,不是那种毫发无损的虚惊一场,不是那种还听不到死神召唤的伤痛和疾病,更不是那种精神的折磨和苦痛。我清晰地记得,当面目狰狞的死神每次光顾自己的时候,我都有一种大势已去的感觉,竟没有半点的害怕和恐惧,自己经历过的生活仿佛快速倒转的电影胶片,在脑海的银幕上放映,一切是那样清晰,又是那样异乎寻常的美丽……

也许,只有这个时候,才觉得活着真好,才觉得平安是福,所以,我才会说,没事就好。

然而,我的担心却是愈来愈多了,因为飞来的横祸是很难预料的,人力不可抵御的灾难除了说明人的渺小外,又还能说明什么?但在大多数情况下,人们可以避免出事。比如,走路的时候,多留意一下路面,不要像有些人眼睛只朝上看;说话的时候,讲一点礼貌,不要像有些人只会教训别人;喝酒时候,有一点节制,不要斗酒比狠,既出洋相又伤身体……可是,这类并不难做到的常识,偏偏就有许多人做不到,包括我的一些朋友,有时也包括我自己。

问题出在哪里呢?出在普通的常识受到了现代一些极端观念的挑衅。安分守己应该是每位公民做人的常识吧,可是现在已成了“宝崽”即低能儿的标签。这种人胸中无大志倒罢了,有时还认死理,脑子不转弯,因此就不太受上司器重,不太受爱人喜欢,不太受同事欢迎。于是,许多人就不愿当这样的“宝崽”了,就不想再这样安分下去了。而人只要一不安分,“己”又怎能守得住?于是,就开始走歪门邪道胡来乱搞了,然后呢,就——出事了。

这还不是最糟糕的,最糟糕的还于在常识遭遇挑衅时,一些极端观念却受到非主流舆论的暗地认可。于是乎,胡来乱搞的,搞到了乌纱帽,搞到了人民币,搞到了“大康”生活,歪门邪道成了金光大道。受到制裁的叫倒霉,逃过惩罚的幸了运。可谁不愿意幸运呢?

然而,那实在不是他的幸运,那是社会的不幸。社会出了问题,就叫出大事了。

这些年,我的胆子愈来愈小了,因为看到或听到出事的人愈来愈多了。原来好端端的一个人,怎么就会被酒醉死了呢?怎么就会跟人打架被人一刀捅死了呢?怎么就会和海洛因、摇头丸打起交道来了呢?怎么就会弄虚作假骗人骗财呢?怎么就会在高速公路狂奔而一命鸣呼了呢?怎么就会因受贿而坐牢或掉了脑袋呢?怎么就会当了老板而不把员工当人看呢?怎么就会为了高升而致他人于死命呢?

真的,我害怕朋友也出这些事,因此就会三不三问那么一句宝里宝气的话。我想,这种善意的提醒,于我是一个担心,于朋友是一个告诫,就像我一到本命年,每天早晨在系红腰带时给自己打一个招呼:又要出门了,小心!

我知道这是迷信,但我宁肯信,也不愿出事!

朋友,原谅我的担心和告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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