俳句的下午

四丈楼头上，一股夹杂春天雨意的新鲜土腥气，扑鼻而来。

刚走出教室的我，精神一振，惊喜不已。入春以来一直干旱，这场在预报中姗姗来迟的小雨，就特别显得高贵难得，具足诗意。日本俳句般清新湿润的下午，单面楼轩敞开阔，从教室里陆续走出的少男少女们一列趴在护栏墙上看天看地，看远山丛树。天地因一场雨而布满喜气，稀落轻软的雨点子像花瓣落下来，落在行人的发上，肩上，每一个在雨中行走的人，都舒展开紧张微皱的眉心，内心感激着这来自大自然惠赐的美意。

玉兰开了，大朵大朵的紫白在细雨中，瓷一样闪亮。

有意绕行，穿过办公室后面的碎石甬道回宿舍。甬道尽头是几棵玉兰树，开着一树树白花。捡起掉在地上的肥厚的大花瓣细看，应是奶白色，在花蕊处还晕开了一抹紫红，让这大片展翅欲飞的白花，显得不单调。小时候我的床尾贴过一张年画，穿着白纱裙衣，戴满珠翠璎珞的观音菩萨，正赤足沿着一条碎石甬道翩翩走来，天落着紫白色花雨。每次睡醒，我都会呆呆地盯着那画儿，一直一直凝视。觉着美，精致，和向往。大花的开放，惊心动魄，凋落，备令人伤情。一阵风吹过，杯盏一样的花残缺了，船形的花瓣杂乱地横除于石子路，草丛里，捡起任何一瓣，上面都有风，阳光，鸟雀，或仅仅是时间留下的焦灼的伤痕。没有一瓣是初开的洁净。

风吹来，榆叶梅和红叶李洒下花雨，单瓣花儿如薄命。

转过弯，大草坪中间，长着两棵榆叶梅，两棵桃，再远些，草坪边处，是三四株红叶李。都已开放，远看是浅粉绯红的雾，走近去赏，桃更艳些，有明媚味道。榆叶梅次之，红叶李花最淡。同样是单瓣儿的品种，梅和李，花瓣长得松，风轻轻一口气，枝未见摇，先是一阵花雨。花瓣又是那么圆小，像点点粉泪，淋淋漓漓，闲抛闲洒。花期又是那么短，没两天就稀稀落落快败完了。盛衰如此迅忽，让伤春人情何以堪。

看不见影子，藏在花叶间啼啭的鸟儿，才是春的主人。

校园里有最少七八种不同的鸟儿。麻雀，燕子和鸽子不说了，常见的喜鹊就分两种，黑白色和蓝灰羽翼黑帽子的。我有幸见过鸫鸟，在竹丛里听过八哥的鸣叫，却始终看不见。这个下午，在看花时，又听到花荫深处，有婉转的一串啼鸣，眼前却被横斜的粉红花枝遮挡，不舍得拨动密枝打扰它，只能站在原地想象。大约鸟儿也欣悦这零星落下的雨，歌声也显得格外甜润。有一种鸟的叫声，像水晶瓶里的水晶球儿在不停磨擦，精致，空灵，仿若仙音。只能偶尔听到，可遇不可求。

展开书，被一壶茶香安抚的时光，有静寂之美。

抱着课本，穿过春天的花树楼台回到公寓，一天的工作任务已经完成。那么，在睡眠和惺忪的晨读课到来之前，剩下的是放松惬意的一截时光，我需要用一壶茶来安抚疲惫和紧张，一本喜欢的书，或一部早就想看的电影，来为这段时光增添价值和意义，再逗逗小狗。它对我有不歇止的眷恋，倘若我写诗，它就跳上来，贴着我的后背，睡在圈椅里。独处之美，只有丰富的心灵能够享受，而我此刻的安逸，正是最亲的另一半，用远处的奔波换来的。有时想，像能量守衡一样，这世间的辛苦，也是定量的。一个人的闲散，需要由另一个的忙碌来成就，一个的福，是另一人的累，人各有其命，世界动静咸宜。

推开窗子，望望远处淡雾中的春山，不说相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