摇曳

一进入三月，慢慢地，就开始觉得心里痒痒的，眼睛鼻子耳朵都灵敏起来，浑身的细胞蠢蠢欲动，总想找点儿什么来填补变得空落落的心。人坐在家里，要做点儿什么事，可有时做着做着就发了呆，因为可能你的眼睛一时触到了亮亮的春阳，或是你的鼻子里突然飘进一股子花草香，抑或是你的耳朵被几声俏俏的鸟鸣填充了。唉，真烦人。

索性什么都不做了，换了休闲服，拎了一瓶水，轻悄悄地下楼，骑上自行车，到郊外去。

我最爱去的就是沿着江滨路建成的郊野公园。说是公园，可是与传统意义上的公园又有区别。它取江滨一带属于城区的十几公里长的湿地，在原有的植被的基础上，种上各式各样的花草树木，加上原有的古榕树、荔枝树、龙眼树，一片葱茏碧绿，蓬勃生机；再因地制宜，在最开阔处建上篮球场、网球场、排球场、门球场、足球场，还有四百米的跑道，各种运动设施，一座座功能齐备的驿站，一条沿江而建的自行车道，车道两旁一排排随时可坐下休息的木制靠背椅……

更何况是到了江南三月，充足的雨水滋润了天空与大地，天湿漉漉的，仿佛时时有小水珠要滴下来，地绿绒绒的，每一片叶子都可以掐出汁液。片片深深浅浅的绿已经翠了你的眼，处处红红白白的花又醉了你的心，梅花、桃花、紫荆花，樱花、栀子、白玉兰，还有鸡蛋花、杜鹃花、山茶花……够了，眼睛看不过来了。可是，还有还有，当你的视线往下移时——

那是一大片彩霞落下来了吗？那是一大匹锦缎铺上去了吧？哦不，错了错了，彩霞哪有这般鲜活，锦缎哪有这样立体？仔细看，那是草地上的一朵朵小花，赤橙红绿，漫无边际，远望去，可不是灿如烟霞，艳若虹霓吗？而且你瞧，单是花名，就美得令人向往，将它们随便一排，就可以组成一个个对子：

白茅，黄蝉，千屈菜，

素兰，毛鹃，波斯菊。

马樱丹，宿根天人菊，

虞美人，巴西野牡丹。

……

在自行车道上一路骑过，车道两旁一棵花树接着一棵花树，一片花田接着一片花田，忙乱的是眼睛，不知不觉车速缓了，索性停下来，推着车走走看看，满足了，又上车。刚走不多远，咦，那是什么花？快返回去，下车，仔细端详一番，然后一声叹息，又急急往前，你知道，前方还有这样那样的花在等着，便禁不住猛踩了几下脚踏板，可又要不时瞟一眼路边，生怕漏看了什么花。一颗心上上下下，整个身子飘飘荡荡，觉得心神都不属于自己的了。一路行去，江流汩汩，静静陪伴，前路蜿蜒，远远招摇，干脆什么都不想了，就这样走进春天里，走进醉梦中吧。

也曾经携了爱人，一人一车，并肩而驰，看迎面走来一对对夫妻、情侣，大家无意中眼神相交，是一份甜蜜的默契；也曾与二三好友相邀，骑着车你追我赶，几声惊呼，一阵欢笑，惹得行人莞尔张望……

如此，便消磨了一个个凉爽的清晨或暖暖的午后。如此，每天看着树上的花儿悠然落下，看着叶绿悄悄取代了花红，看着小花一朵朵开，又一朵朵谢，看着草儿越长越繁茂，看着大地由嫩绿变成了墨绿，看着春天轻轻移动离去的脚步，慢慢转身，似乎随时准备和你做最后的告别……

于是，我刚被填满的心又开始空了，我时时想抓住点儿什么。还好，阳台上的石榴开得正艳，茉莉也在幽幽吐香，西红柿开花了，辣椒结出了青绿的果实，鸟儿也还兴冲冲地欢叫，空气照样润润的……可是，可是，树上的花呢？别说桃花李花紫微花，樱花紫荆山茶花，就是晚一点开的木棉也已结束了轰轰烈烈的落地仪式，光秃的枝丫早已满被肥大的叶子占领，那种英气勃发，绝不逊于花发时节的壮丽，它们在暗示着我，要看花开，等来年吧。

我只好把沮丧的目光从木棉树上收回，可是，那又是什么？！木棉树旁，是几棵高大的树木，它们浓密细碎的叶子之间，正攒出千百万朵毛绒绒的小球，小球们争先恐后，喷薄而出，金黄灿灿，气势磅礴，呀，这是台湾相思！如此浓烈的色彩，如此浓烈的相思！

原来，春天，是一个高明的导演，它用花做全剧的主角，设计波澜起伏的剧情，高潮过后，徐徐过渡，又来一个小小高潮，让剧情始终揪住观众的心，让你欲罢不能，欲说还休，让你细细咂摸什么是春的味道。

台湾相思当是春天导演的最后一幕激情四射的剧情，从此，该与春天道一声再见了吧。来年，花会再开，蝶会再来，相思树会在最后谢幕。一切都是那么圆满。

可是，我又要说一声“可是”了。那天，为了招待远方来客，我和先生穿梭于小城的大街小巷，去寻小城的各色小吃。我拎了大袋小袋，坐于先生的摩托车后，路过一条不常走的小道，先生突然回头说：“看，这条路上什么时候种了这样的花树，真美。”我侧身而望，“呀，好美的紫色花！”我低低叫唤一声，“这花我见过，我以前的大学图书馆门前有一株。”

我俩慢慢驶过这条路，路两旁分别站立着一排十几米高的花树，淡紫色的花枝柔柔摇曳于树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