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海固的水

作者: 杨润泽 2015年08月26日散文随笔

一提起西海固,很多人会把它与贫困、干旱缺水、“苦甲天下”联系在一起。往往与这些相提并论的,还有一个联合国的什么教科文组织。我到现在还是搞不清这个联合国的教科文组织到底是做什么的,那些专家考察西海固的时候估计是没有到过我的家乡,要不然他们也不会草率地下了那个结论。自从有了这个联合国的组织的“考证”,以致于我在离开西海固到宁夏以外的省份,朋友们都会问我一些关于西海固的“生存现状”。当然,提及最多的就是西海固的水。

提问者的语气里或许是好奇,但我听得到出他们的笑声里满是鄙意。他们说西海固缺水,西海固的人一辈子只洗三次澡,出生的时候洗一次,结婚时洗一次,死后再洗一次。他还说某人到了西海固做客,起床后用村民放在桌子上的一杯水刷牙,后来才知道那杯水是那家人一天的食用水。说话者一本正经,我否认,想给他解释,却看他得争得面红耳赤不可收拾。我是个和平主义者,不想与其辨什么。与其去与一个自以为是又不学无术的老顽固去争论,还不如劝他到西海固走一遭,让他亲身去感受。然而,他们说洗完脸的水留下来洗脚的事是常有的,西海固人节俭,一滴多余的水也不浪费,洗完脸的水洗脚,洗完脚的水再泼到院子里的菜园里。每一滴水在西海固人的驱使下发挥着最耀眼的光芒。

西海固人节约的习惯一直保留传承着,每一滴水,每一颗粮食,都不会在这里浪费。这让我想起在省城上学时有个和我一起来自西海固的舍友,他有次从水池接了不多的水洗脸,被另外一个舍友看到,他来自塞上江南鱼米之乡,调侃西海固的舍友“那么点水就能洗脸,真是西海固来的。”结果可想而知,两个人在宿舍里大打出手。

西海固缺水,我也是从电视里看到的,记录片里一个老人太阳还没有升起来赶着驴车到几十公里以外的地方去拉水,晚上月亮挂在天空才回到家里。记录片旨在讲述西海固人生存的艰辛。我看到这个记录片的时候还小,村庄里屈指可数的五六台黑白电视旁围满了人。那时想,如此艰辛他们为何不搬家呢。这样的记录片我一看就看了十几年,仍到现在还能看得到。

我出生的地方也是在西海固地区,可我从来都没有感觉到水到困难。村庄里有两条河,西边的河从北流向南,与胭脂河相会后折东汇入宽广的泾河。东边的大河由南向北进入平凉界后也汇入泾河。到了夏天,一群小孩子提着铁锹用河边的土拦起堤坝,坝里的水没过大腿时,常常站在河岸上扑嗵嗵跳到河里玩水。光溜溜地身子,在河坝里溅里欢笑的水花。在河里玩水,似乎在我的记忆里的男孩子的专利,女孩子们只能站在河岸上嘻嘻地乐着。游一会水,或光着屁股,或穿着裤子,孩子们手里拿着吃过罐头剩下的玻璃瓶,顺着河寻泥鳅。上游拦了坝,下游的水便少了,原来在河里游水的泥鳅躲在小水坑里,看到了,一把抓住,放进罐头瓶里。拦一次坝,玩一会水,再抓几条小泥鳅回家养养。小孩子没有养过泥鳅,掐一块馒头扔在装了水和泥鳅的罐头瓶里,捧着瓶子给泥鳅下了命令:赶紧吃,不吃饿死你。

泥鳅有大有小,大的如中指般长,小的也有一寸来长。村庄里的人不吃泥鳅,死了的泥鳅从罐头瓶里抓出来,扔到院子里喂鸡。

村里的学校前有条小河,校长那时突发异想,在学校门前的一片空地里挖了两个鱼塘。那种长鳞的家养鱼村庄人喜欢吃,大大条的有胳膊那么长,是我那时见到最大的鱼了。鱼被网走以后,鱼塘还未撒鱼苗,这时的鱼塘是孩子们的乐园。跳水比赛,一个接一个的水花。在鱼塘里游水,不会游水的爬在充着气的汽车内胎上。我那时小,胆子也小,不敢下水,只能和一群小女生站在岸上咧着嘴傻笑。大一点的女生是不会靠近鱼塘的,她们看到光着身子的男孩子总是羞哒哒地逃离。

春末夏初的时候,河里的青蛙叫得很欢,没有多久在河水里看到黑压压一大片一大片的蝌蚪。那时看到有个比我大的同学,提了一桶水往教室里洒,看到蝌蚪后抓起来扔到嘴里,只见喉咙一动,蝌蚪都被他吞下肚子。我们觉得同学相当残忍,也相当的恶心。

放暑假了,孩子们赶着牛羊去放牧。我曾经在夏天拉着我家的青骡到河过给它洗过澡,虽然它一回到圈里搞得又是浑身脏兮兮的。大山里的水更多,纯自然的山泉水,喝一口渗得牙痛,沁人心肺,咽入肚中,嘴巴里还有点淡淡的甜味。

村庄的东北角,有一眼温泉。泉水四季常温。不管春夏还是冬秋,小时候经常和母亲一起到温泉洗衣服。温泉水的碱性大,洗衣服连洗衣粉或洗衣皂都不用带。小孩子当然不会错过脱着精光的机会,在温泉里泡下澡。

附近村庄里也有泉眼,在河水的旁边,到处可以看到地下水冒出来。只要在这个地方挖一个一米左右的坑,这样就产生了一眼新泉。泉水旺的,一眼泉水可以供一个村庄的人畜饮用。夏天热,当然不会忘记洗澡。村庄里至少有一座清真寺,男人们想洗的时候都会到清真寺里洗“大净”[1]清洁全身。天天去洗没有人阻止,一个月不洗也没有人嫌弃。女人们每月必洗一次,来例假后洗“大净”是必行的事情,一方面是宗教信仰,一方面我认为“干净”。这里,我想可以为“西海固人一生洗三次澡”辟一下谣了,从村庄人的生活习俗与宗教信仰方面,这个观点已经站不住脚了。

过了夏秋,快乐的还有一个漫长的冬天。滑雪,溜冰。下过雪的柏油路面过滑,穿着一双塑胶底的手工鞋,慢跑几步,猛地滑过去,哧溜地“飞”得老远。不下雪的时候,提几桶水,倒在一个斜坡上,这就是自制的“滑冰道”。孩子们玩的方法很多。最多的是去河面上,一个拉着一个,排成一队,玩得乐成了花儿。

有一年,许久都没有下雨。清真寺里的阿訇到村子里的几处“龙泉”求雨,据说其他地方的道士们也是乞雨,我没有见过道士们乞雨的场景,我只见到一群带着白色六角帽的阿訇们跪在“龙泉”边上诵着《古兰经》。那一年,村西的小河变成了小溪,村东的大河变成了小河。泉眼里依旧冒着水。地里的庄稼干渴地垂下了头。父亲在院子里种了上千棵的树种。那一年,父亲套着驴车,从村西的小河里拉着一桶又一桶的水倒进了庄稼地里。也就在那一年,雨从麦收一直下到了中秋。麦子收割后没有及时收进粮仓。麦子在麦垛里发了芽。那一年,我们吃了一年的“麦芽糖”。

县里有好几处旅游胜地,都是以水而闻名。

西海固的水,成就了西海固人的顽强与坚守。当我再次回到西海固的时候,那些记录片里的片段已经成为了人们的记忆。迁移,绿草,蓝天。传说中的“干旱地带”,成了一片废墟,绿油油的蒿草包围残埂断壁,山野里不时传来野鸡的惊叫声。

走进农家,新装的自来水哗哗流淌。空气清新,如雨后洗涤过一般干净。

我想,这才是真实的西海固,这才是真正的西海固的水。若是不信,邀你亲身走一走,去感受一下大自然对西海固的独爱。那里,山更绿,水更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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