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谷场趣事

作者: susheng996 2015年03月07日散文随笔

生产队仓库和牛棚门前偌大一个场院,是打谷场。刚好在全村中央的位置,它是全村人生生活集中活动的舞台,每天都会发生各种有趣的故事。

农家少闲月,五月人倍忙,最忙的是在打谷场。小满时节,金黄色麦浪吹得农哥们喜气洋洋,人们套来黄牛,犁开场院,浇上水,再用磙子一碾,清扫干净后,又结实又光亮的新的打谷场呈现在眼前。男女老少,熙熙攘攘都登场了。大家一边说着笑话,一边准备着活计,生产队买来了新笆斗、木锨、铁叉、防雨布;一些人打扫库房、编框、扎褯子;一些人修车、搓绳、扎扫把;喂牛老汉也忙个不停,每天加料给黄牛催膘,拾掇好了新的料具;社员们各家也都紧张准备着,缝补新鞋新裤褂,买来新镰新斗笠;小孩子们嬉闹着在场上追逐、奔跑、游戏;连纳鞋底、做针线的老太太也来场上凑热闹;一阵暖风,刮来田地里新麦成熟的那诱人的清香,村民的眼里,放射出闪亮的、贪婪的光芒,手里的活计干净麻利,万事俱备,就像家家都要娶媳妇,单等新娘上轿来,迎接开年第一镰了!

小满三天遍地黄,再过三天麦上场。六月初,芒种忙忙割,地里割麦自是一番热闹景象,那是女人们的活计。庄户汉子们一车一车地把放倒的麦子运到场上来,场边一垛一垛堆的跟小山似的,打场人把麦子均匀地摊开在场面上。单等强烈阳光下,水汽一干,打场的汉子套上牛,拉着磙子就登场了。这是几千年来农民传统的脱粒方法,哼着口口相传的土调门曲儿、手举着鞭儿牵着牛兜圈子,几圈碾压以后,饱满的麦粒脱落到场面上。后面还有翻场的,扫场的,人们有一股亢奋的干劲、使不完的力气。直到麦粒全部脱落,麦秸碾成又扁又滑的麦穰为止,然后清场。麦穰一堆,麦粒一堆,这样反复上场、脱粒、清场,好几天才能把麦子打完,打谷场堆得满满的。

接着是晒麦和扬场。晒麦子的天,日头越毒越好,连着三个好太阳,麦子就晒干了。烈日下,汉子们不时要翻麦子,一样在场上烤,间隙躲到树荫下歇歇。六月天,孩子的脸,说变就变,突然来一场雷雨,大家又玩命地抢堆抢运,不让到手的粮食打水漂。正常晒粮,到了下晚,最好有习习凉风,大家伙儿把新麦堆到场中央,抄起木锨,铲起新麦,迎风扬起,抛向天空,干净的麦粒随着人们的吆喝声和欢笑声落下,麦芒碎屑连同劳累的汗水飘落远处,满场上都是金黄色的丰收的麦粒哟!晒干以后,挑最好的留下做种子,交公粮也选好的,有几首民族乐曲如《喜送公粮》、《扬鞭跃马运粮忙》,就是表现那个欢快的场面;仓库和场上堆不下了,就的赶紧分到各户,过不几日,黄澄澄的麦子就都流到种地人的口袋里喽!

夏粮刚晒完,秋粮又登场。那年生产队第一次种水稻,金贵呀,大家不敢用石磙子碾压,不知从哪个村借来了一台带着绿漆、崭新的脱粒机。老农们感叹:乖乖,农业现代化,用上新机器,赶老牛的跟不上啦?大家都觉得新鲜,很兴奋,来到打谷场看热闹,一边摸着,一边咂着嘴,这么点玩意儿就能把稻米脱下来啊?队里不敢造次,说得选几个有文化的人来操作,别让大老粗笨手笨脚地摆弄坏了。十几个青年都过去看。这一眼看过来,原来是脚踏式的,就一根曲轴连着脚踏板,带着表面不平的滚筒,踏着踏板,滚筒旋转把稻粒甩脱,只觉得挺好笑,忒简单嘛,没什么神秘的,心里对农业现代化的憧憬,打了个折扣。只觉得新农机,好玩、省力,脱粒脱的干净,不用满场跟着老牛屁股转。队里决定,小青年们连班倒,歇人不歇机,晚上点上汽油灯,挑灯夜战,还管夜饭。

汽油灯强烈光线下,青年们踩着踏板,脱粒机发出“呜——”“呜——”的声音,夹杂着欢笑声,滚筒飞转,几个妇女在旁边当下手,一把一把地递上稻把,一会儿脱粒机前就一堆金黄的稻谷。那些笨手笨脚只有傻力气的汉子,在一旁看着叫好。还有的岁数大一点儿的妇女和汉子,双手抱起稻秆,向石磙子、木头棍、长凳子上甩,稻粒也酥啦啦地掉。快到半夜时分,正在大家尽兴的时候,“咔嚓”一声,脱粒机不动了。众人扒开稻粒,举灯来看,坏了,机器的曲轴连杆断了,原来这连杆是木头做的,经不住小青年们疯狂的蹬踏,况且也不是什么好木头,几个小青年同时踩,用力不均,于是新鲜玩意儿不到一宿就趴了窝。

大家悻悻然停下来,想起管夜饭的事,就招呼着去伙房吃夜饭。伙房是借打谷场边上人家的锅屋,负责做饭的是两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女,男人是平时少言寡语的一个长辈,女的是带着一双儿女一直守着活寡的人,两人在队里名誉都很好。他们没想到这帮小青年这一会儿就回来要吃夜饭。不知道饭是不是做好了,大约时辰还早,两人就在锅灶前躺下来,不敢说期间有什么动静,反正一帮人说笑着走过来要吃饭的时候,只听得锅灶前悉悉索索老半天才点的灯,这位爷一改以往笑容可掬的模样,灯光里看出一丝惊慌和恼怒,咆哮着责怪大家这么快就回来要吃的!吓得一帮人都不吭声了。队长是他的晚辈,大约看出了什么蹊跷,连声说,哎哎,还早、还早,你们这帮王八羔子,把机器弄坏了还要吃夜饭,吃个屁!都回去干活,人家几个老娘们不也干的很好哇。

没听见那女的说话,也没见她有啥动静,有人小声说悄悄话,一个一个扮个鬼脸开溜了,就又回到打谷场。这帮小青年啊,都还是朦朦胧胧、似懂非懂的年龄,农村那个环境里,无师自通,大概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打谷场是乡亲们最好的纳凉地方。夏秋季节蚊虫多,家里有蚊帐的很少,每天夜晚,打谷场挤满纳凉过夜的人。男女老少,早早地扛来小凉床、长凳子,抱着一张草席、草帘子、甚至一块塑料布,先占个地方,晚饭后到河里冲个澡,都集中到场上,躺在占好的位置。穿多穿少,也不避讳,庄户人家,皮肤晒的黢黑,甭盯着谁看,小媳妇们头两年还矜持,有了小孩后,大场上撩起上衣就奶孩子,光着膀子的也有。满场上叽叽嚓嚓、叽叽嚓嚓地,先是天南地北、家长里短地说啊、笑啊、骂啊,说多了,笑够了,渐渐趋于沉寂,凉风中遥望天河灿烂,星光闪烁,天地旋转,迷糊中耳边飘过稀疏鼾声。天色蒙蒙亮,陆续有人爬起来,揉揉眼睛,摸摸脸,木木的感觉,身上潮乎乎的,伸个懒腰,活动活动腿脚,又打起精神,匆匆投入新一天的劳作。那时城里也没有空调、风扇什么的。几年后去省城,夏日里的傍晚,看到大街小巷都放满板凳、马扎、小凉床,市民竟在马路边吃饭露宿,旁若无人,那才真叫玉体横陈哩!

也有新婚夫妇在打谷场上过宿的。你说他也有新房,也有蚊帐,还偏跑来场上占地方。他们不抢好位置,会选一个场角,或者靠路边,离大家远一点儿,僻静一点儿,弄个凉床,支起蚊帐,躲在里边睡,既乘凉,又亲热,两不误。也有半夜按耐不住,不老实弄出点儿动静的,正好成了集体劳动时的笑料,当事人也不脸红,或有反唇相讥者曰:你家不那样,两口子在家办事,小孩子都看见了,出来说给人家听,哪个不知道!

说笑是轻松的,但是说笑变成笑骂,又变成对骂、叫骂、进而上演全武行,也是有的。开玩笑开大了,引得人家不高兴,撂下一句话:什么玩意儿!恼了,走开了,这是好的。不好的呢?说着说着两人动了手,打得鼻青脸肿、头破血流的有之;骂了祖宗八代,从此不相往来的有之;头一天吃了亏,第二天还要死磕的有之。村西头两家人,因为平时争地边有别扭,又因为两人力气不在一个层次上,弱的一个在心里憋气,晚上在场院上众人面前,借着占位置指桑骂槐,说自己明明把席子摆在上风口的,下河洗澡这会儿怎就被挤到场边啦?走到哪被人欺负到哪,占地盘、欺负人不得好死!那边厢立马听出了话音,顿时接上了火:姓X的,你XX嘴干净点儿,说甚哩,想找茬儿?来吧,小爷今天跟你来个了断!弱的这位不知哪来的胆气,话语居然高了八度:我骂人占地盘的,碍你什么事?你认啦?好啊,你来打,有种你来打死我!一边说,一边把胸膛拍的啪啪响。黑夜中双方站起来向一起对冲。妇女、小孩和老人们吓得跑一边去了,胆小的躲开了,总有一些爷们赶紧出来圆场子,伸手阻拦、拉开,好言相劝。结果是,越拉越较劲儿,越劝声音越高,双方高调对骂叫阵,那弱的一方居然声音更高。两边都有人拽着不放,这边说,你放开,我今天揍死这小子,一命顶一命,坐牢杀头我认了!那边说,你们放开,让他放马过来,我和他拼个死活,打死我认了!都是犟死牛。俚语说,会叫的狗不咬人,看来是真的。他料定众人劝架打不起来,如此叫来叫去,不输面子,场面上平手。吵够、骂够、比划够,也就慢慢平息了。但第二天回家,大概是屁也不敢放,听说那壮汉在路口等着,对方悄悄绕道避开了,好汉不吃眼前亏。

打谷场上还有闹鬼的事!一天清晨,天还没亮,一个后生起早上学揍过打谷场,就见场边的那排柳树下,有一个影子飘飘忽忽的,来来回回的移动速度很快,吓得他原地站着一动不动,大气不敢出一声。“鬼”!一想到“鬼”,全身起鸡皮疙瘩,汗毛孔都咋起来了;回神再看时,没有了踪影,什么也没有了,只有几头黄牛在槽头吃草料。这时后面有同学说着话走过来了,后生自己出了一身冷汗,手脚冰凉,小心忐忑地跟着一起上学去。晚上回来讲给人家听,大家都觉得怪事。过几日,喂牛的杨老爹笑呵呵地问,听说你见到“鬼”啦?后生就一五一十比划给他听,笑得他前仰后合的,说你看我是“鬼”吗?原来是他!是他早起喂牛,矮矮的个子,那小碎步子,跑起来又快又飘忽,可不就是“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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