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地足迹

作者: 陈洪金2020年08月15日现代散文

滇西的横断山区,行走的人们站在群山之巅,便会发现,满眼的山如同大海中层层叠叠的浪涛,向着某个方向不断推进。也只有在路上,才会发现,这样苍茫的大地,到处都是路。

这些路让人们绕过岸壁、涧溪和密林,从一座山抵达另一座山。

跟群山一起围堵人们行进的,还有江河。在滇西腹地,山与山之间,便是江河。在云龙县的地界上,澜沧江、沘江、关坪河、漕涧河等大大小小的河流千回百转地流过那些山脉,水气从谷底蒸腾起来,成为云雾,笼罩与隐藏,让群山与云雾水乳交融,形成了变化万千的景象。

“江上夜覆云雾,晨则渐升如龙”,这一片山脉与江河纠缠不清的地域,便被古人赋予了一个诗一样的名字:云龙。人们在滇西腹地云龙的行走,除了被高山阻拦,还要被数不清的水以江河的形式阻拦。一路从东而来的人,在这里遍踏山水,向西,去保山、腾冲、缅甸;向北,去丽江、迪庆、西藏。他们的行程,被一座座山承载,被一条条江河挽留,被一座座桥收藏。

在云龙县,数不胜数的桥,让这片土地成为天然的桥梁博物馆。我在云龙群山里的一路行走,仅在三天时间里便看到了溜索、藤桥、独木桥、石拱桥、铁链吊桥、钢混桥、钢衍桥、钢绳吊桥。

在云龙县一个叫做大麦地的村庄,一条小河从远处的深山里流淌出来。河水不深,也不急,但足于让人们无法以挽起裤脚的方式轻松地涉过去。小河的两岸都是庄稼地,夏日的阳光让那些水稻和玉米忘情地生长着,村子里的人们肯定要在河边来来往往。于是,藤桥就出现在小河上了。那些原本生长的深山里的野藤,三年或者五年的时间过后,被村人砍来,按照古老的传统方式缠绕在两根钢绳上,形成一个U形的垂挂,然后再在底部铺上木板,藤桥就这样引渡村人在每一个晨昏的往返。

在滇西,藤桥暗藏着一个时代的存在,在古籍里,滇川藏交界地区曾经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被称为定笮、大笮。这个陌生的汉字“笮”,便特指垂挂于江河之上藤桥。由此可以想见,在那个漫长而遥远的时代,在群山之间,在怒江、澜沧江、金沙江流域,咆哮的江水在峡谷里震耳欲聋,摇晃的藤桥承载着行人和马匹,那是多么的惊心动魄。

相比之下,廊桥是充满温情的。在云龙县,通京桥就是这样的一座廊桥。一个叫做白羊厂的地方富蕴银矿,数百年前就有大量的银子从这里提炼出来,跋山涉水而去,成为人们财富的象征。由此,官府、商人等形形色色的人们便往返在白羊厂通往大理的路上。这座位于一个叫做大包罗村侧畔的廊桥便出现了,它几经塌毁,几度重修,始终保持着通畅。

站在通京桥上,置身于瓦檐之下,脚踩着那些陈旧而厚实的木板,目睹那些覆苔染尘的石墩,闻到弥漫在空气里的马粪味,我无法想象,数百年来,多少人曾经在这里背井离乡,多少人从这里走向富贵荣华。

相比之下,功果桥则见证了一个国家和民族的铁与血。从云龙县城再往西而去,便是澜沧江,滇缅抗战时期,中国远征军与日军在滇西地区展开了最后的殊死相争,数以万计的远征军将士以怒江、澜沧江作为天堑抗击日军,怒江上的惠通桥、澜沧江上的功果桥见证了纷飞的炮弹、弥漫的硝烟、仆倒的身体、绽开的伤口和流淌的鲜血。激战之后,日军从此溃败到那场战争在历史的最后一个章节。

数十年以后,功果桥还在,那些被风雨淋湿的钢铁曾经被血浇透,如今,只有弹痕与江水依旧。功果桥在滇西大地上的存在,又回归到沟通两岸群山与江河的原本价值上,有多少人在这里东进西出,南来北往,谁也不知道。山高,水深,路漫长。

不经意间抬起头来,向着诺邓古镇的天空仰望,这时候,我看到一只飞鸟,正扑打着轻巧的翅膀,向着远处的群山飞去。此刻,我突然间神情恍惚。我想,飞鸟留在天空的影子,其实是非常孤独的。就连注视的眼睛,也会在瞬间之后扭头转向别处,忘记它扑打着翅膀,一直向着天的尽头飞去。如果没有云,天空甚至是乏味的,那种蓝,即使有海的颜色,也不会让人一遍又一遍地去凝视与畅想。

然而,大地就不同了,山河、峰峦、滩涂、岩溪、檐舍、车辙、岸柳、榴红,都在大地上从不间断地呈现。每一个瞬间,大地都会产生太多的事物,让人无法尽拾往事。

人们总是忘记自己走过多少路,忘记自己留在地上的脚印。每一个脚步,虽然都由时间来印证,谁也不会在意自己的脚掌曾经践踏了多少泥土。

大地上到处都是人们行走的足印,只是因为时光和风雨,它们很快就消失了。而铺架在大地上的一座座桥梁,连接了一座座山,一条条江河,却永存着,至少在我的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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