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煨罐汤

作者: 疏泽民2021年04月05日情感散文

小时候家里穷,常常是吃了上顿没下顿。因为缺少营养,发育不良,我面黄肌瘦,直到专科毕业仍是一副“魔鬼”身材。母亲总觉得亏欠我什么,心里很是不安。

那年初夏,我回老家帮母亲割麦。母亲端详着我,心疼地自责,说是小时候没把我调养好,到现在还是那么面黄肌瘦,连个女朋友也没谈到。我笑着说,瘦好啊,人家女孩子就喜欢苗条,都在减肥呢。母亲叹了口气,拿起镰刀,默默下地。

晚上,母亲变戏法似地从灶膛里掏出一只黝黑的瓦罐,揭开瓦盖,顿时飘出诱人的清香。母亲说,家里的老母鸡最近不下蛋,我把它杀了。从小到大,你还没有吃过一次囫囵鸡呢,这只鸡,是专门煨给你的。

我颇感意外。在我的记忆里,母鸡是家里换盐换酱油的“储蓄银行”,若是没有贵客光临,是断然不能宰杀的,即使杀了,也是一家人吃上好几天。现在,母亲怎么会将这只整鸡,专门煨给我呢?我说,都吃吧,我一个人吃不下。母亲说,我前天吃过了,也是一只整鸡,老不下蛋——这只是专门给你的。我坚持要和母亲一起吃。母亲板着脸说,你要是不吃,我就把瓦罐砸了,谁也别吃!见母亲发火,加上肚子抵不住诱惑咕咕咕地乱叫,我只好接过母亲盛来的一搪瓷缸香喷喷的煨鸡,大快朵颐。母亲在一旁默默看着我,面露喜色。

那是我第一次吃下一只囫囵鸡,吃得满嘴流油,吃得热汗淋漓。

春节回到故乡。与父亲闲聊,得知我吃下肚的那只老母鸡,是被母亲视若心肝宝贝的芦花鸡,产蛋量很高,而母亲自己,根本就没有动过筷。我听了,很是自责:母亲善意的谎言,我怎么就轻信了呢?当即暗暗发誓:无论是鸡是鸭,将来一定要让母亲吃个够。

一晃三十年过去,母亲已经八十有六,牙齿差不多落光了。上个月母亲过生日,饭桌上,我挑最嫩的鸡腿肉,剔去骨头,端给母亲。母亲摇摇头说,牙不行,吃不动了。我心中一怔:我还没有给您煨过整鸡呢,您怎么忽然就吃不动了呢?

我能推测,不在母亲身边的这些年,母亲肯定没吃过整鸡。农家孩子靠自己的双手从农村打拼进城市,想活得体面一点,其实并不轻松。母亲理解并支持我们,省吃俭用,以减轻子女们的负担,又哪里舍得吃鸡呢?

然而,工作的艰辛,生活的压力,并不是忽略亲人的理由。在那极度艰苦的岁月,母亲用爱编织了美丽的谎言,而我,可曾用“我吃过了”回馈给母亲?

一夜无眠,我想起了那只黝黑的瓦罐,它像一部老电影,在我眼前循环放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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