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一条河流的怀想

我永远也追不上那条河流，那条河流普通得连名字都没有，就像母亲的脐带，紧紧牵着我，我一直追随着它。

河流里春天开着蓝色的花，夏天长着茂盛的白草，那些花和草我真的不知道它们叫什么名字。夏天在蓝花中孵蛋的野鸭，此起彼伏的蛙鸣，游动的蝌蚪。秋天飞过的白鹭和鸿雁，冬天隐藏于芦苇荡里的野鸡，使那条河流有了生命的延续。就像梦中我有过的无数个雨季，在梦里那条河流永远也不会干涸。我一直固执地以为母亲就站在那条河流的堤岸上，如果没有母亲，就不会有我，这样简单的道理，我需要一辈子告诫自己，所以母亲就是我的图腾。她在春天的堤岸上一直挖着野菜，在炊烟袅袅升起时，我会习惯性地面向那条河流， 如果没有那条河流，我就没有关于母亲的记忆了。我一直站在那条河流的源头，手捧着母亲的黑白相片虔诚地守望。黑白相片里是年轻时候的母亲，她脖子上戴着银项圈，正抿着嘴微微笑着，黑而浓密的长发，大而聪慧的眼睛，多么美丽的母亲！我默立在黑白相片前思念，遗憾这个词，每写一遍就会伤我一回，所以我不会将这两个词一起书写。

当年外祖父在清朝末年的王府做厨师，解放后被下放到这里，母亲随外祖父迁徙于此。风华正茂时遇到了才华横溢的父亲，在破瓦寒窑里生下他们的爱情结晶，那就是我。后来外祖父一家搬到镇里过上了更好的生活，如果母亲随外祖父一起走，可能就不会因为乡下艰苦的生活而患病，我一直没有听母亲解释过，那个答案一定是因为父亲和我。母亲留了下来，远离故土又体弱多病的母亲，因为这条河百转千回过后会汇入养蓄牧河，而养蓄牧河畔正是母亲的故乡。在堤岸上挖野菜的母亲时常会唱起家乡的歌，她是用蒙古语唱的，苍凉的歌声被河岸上的风传到很远很远，风把她脸颊上的泪吹落。在我年少时，母亲就因病去世了，留下了孤单的我。我思念母亲的时候，就站在那条河流的源头，轻声哼唱，但是我唱的是汉语的蒙古族民歌，这样心情会好些，我一直认为那条河流是神圣的。特别是芦花飘飞的时候，我怀着虔诚的心，一个人静静地站在芦苇荡边，仰望湛蓝的天空上一朵一朵的芦花，想象它们一定是飞向了天堂，母亲在天堂一定会看见它们，我用目光在芦花上写满我的思念。

小弟弟出生的时候，那是我那一年最快乐的事情。我好奇于他从哪里来，就缠着祖母问弟弟是从哪里来的，祖母微笑着告诉我，小弟弟是从那条河里捞出来的。我真的相信了祖母的话，因为那时祖母正在擦拭小弟弟湿漉漉的头发，我以为是被那条河水弄湿的。不久后，小弟弟因病过世，承受丧弟之痛的我，每当想起弟弟的时候，我会站在那条河流的源头思念他。河里有小蝌蚪、泥鳅鱼，所有有生命的事物，我都不会伤害它们，在我的心里一直以为它们就是我逝去的小弟弟，我会和他一整天一整天谈心，那条河的尽头一定有天堂，虽然那条河流的流向是养蓄牧河。这些年来，小弟弟一定长成了玉树临风的美男子了，一定有了美好的爱情。所以我认为那条河是温暖的，它温暖了我的思念，温暖了我的记忆。

那条河流是神奇的，在300多年前，就有关内和亲公主浩浩荡荡的车队路过这里。相传当时由7套大马车拉着的一对石狮子，就深陷在那条河流里，随公主而来的风水师，看出了这里是风水宝地，所以，迎亲的王爷就在这条河的岸边建立王府，家庙和集镇等，随公主来的各行各业的能工巧匠一代代地在这里繁衍生息。那一对石狮子至今还在，驻足静立，栩栩如生，活灵活现，仔细看石狮子身上凿痕清晰可见，当年的石匠是如何把一块冰冷坚硬的石头赋予了灵魂？那条河流也是有灵魂的，是那条河流挽留住一对有灵魂的石狮子，因为一条河流和一对石狮子，挽留住一位风华绝代的公主，这条河流是高贵的。河流边上只遗存了3间灰瓦青砖的庙宇，而公主陵寝方位何处，无人知晓。公主姓甚名谁长得哪般模样？相关的信息一点也没有记载，那些或精彩或落寞的故事，随着那条河流流向远方……

那条河流是一个谜，我站在河流的堤岸上，一直在探问。而回答我的，只有日夜流淌的水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