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花殇

作者: 刘福兴 2015年08月15日伤感散文

时光滔滔如逝水,尘封了灿烂年华,也牵拽出多少苍老而悲伤的回忆。望着满树洁白,思绪已然飞到四年前,那个槐花盛开的五月,也就想起了去世的爷爷。

那年五月,春暖花开,却为我家带不来丝毫的明媚气息。外面的生命喧喧嚷嚷地拥挤着,屋内的空气却异常沉闷,让人心慌。爷爷重病卧床数月,到那时已经是落日黄昏的光景了。略显逼仄的土炕上坐满了人,父母,姑姑和伯伯轮着喂饭递水,端屎倒尿,一番凄凉的景象。

长空洒泪,百叶低垂,爷爷还是走了。那时我在学校,凌晨五点正准备晨跑,犹犹豫豫地接到了父亲打来的电话,电话那头话语哽咽。没超过五秒钟我便匆匆挂掉,请假奔向了回乡的客车,一路低泣。

推开大门,灵堂和鼓匠棚已经搭好,就等我回来再入殓。望着人来人往的庭院,一脸木然,总感觉像是影剧拍摄现场,总以为这一天离我很遥远,看过那么多的长者仙逝,当有一天降临自家的时候,还是难以接受。望着东北角那棵高大的槐树,槐花像是从天而落的层层哈达压满枝头,心中却是那么不自然……在磕了长长三个响头后,父辈将爷爷的遗体缓缓放入灵柩。这一刻,丧音哀婉,炮响长空,涕泣如雨。

没有多么感人的情节,没有多么壮观的悼念现场。七日之后,伴随着一锹锹黄土永远地埋葬在了家族的记忆里,只有那张薄薄的遗像挂在了墙上,父亲时常埋头念语一番。

死后无华,生前亦苦。爷爷出生在军阀混战的年代,农民饱受战火之苦,家家户户锅干米净,饿殍遍野。大部分家庭中或兄弟早夭,或姐妹逃亡,十室九不全,到处都是一片荒乱流离的惨象。爷爷那时候家徒四壁,兄弟四个却硬是靠着槐花饭(农村闹荒年时农民自制的饭食,用大量槐花和少量杂粮参杂着吃)存活下来。多少年以后,每每与我们提起这段往事,爷爷语气低沉,我们也为之动容。

解放后,二爷和四爷随解放军南下到了安徽黄山,爷爷和大爷留在了灵丘,至此兄弟山水相隔,音信寥寥。六十年代初爷爷经过民主选举当上了村主任,正逢“农业学大寨”运动,从此带领村民开荒破土,肩担背驮,把血汗浇灌在这青山黑土地里,千里荒原硬生生开拓成万顷碧野。就这样无怨无悔,兢兢业业一干就是二十年(这二十年里,经历过三年大饥荒的食不果腹,也经历过文化大革命的游街批斗,不可说不艰难)。虽然村民没有真正的脱贫致富,但也不至于忍饥挨饿,到现在老一辈的人都无不敬佩。我想,那是一段不会被时光质解的芳香岁月。

后来,大爷离世,兄弟四个就剩自己孤零零地行走在晋北的乡野。阳光折射出的不仅仅是佝偻的背影,还有难以理解的孤独,这种孤独无法破解。我三岁的时候,奶奶也走了,又是子孙慰语无足的凄凉。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在。我想,这句话的理解不应只限儿辈,应该是所有子孙的慨言。静静反思,我那混恶的童年和少年,对爷爷的千般不孝,如同鞭笞其身,现在却疼在了我的心上。

从我记事起,爷爷老是头疼,看到我便喊我过去:“来,禛禛,给爷爷捋捋(按摩)头。”我便认真地捋起来,那时候连《弟子规》听都没听说过,更不懂孝道是什么玩意儿,只知道捋完了爷爷就给我糖吃。而且,在大街上从来不答应,是因为来自我打小心里那种古怪的想法,认为在街上给爷爷捋头会遭到小伙伴的耻笑,小小的男子汉气概会在小伙伴面前大打折扣,会抬不起头来。爷爷更是气的……回了家我总是避免不了父母的一顿斥骂。

那时候,父母对我的零花钱管的特严,我总是三天两头的从爷爷那里要点“补贴”。一毛两毛,再大一些就是一块两块。人的欲望是永远满足不了的,这个恶习在我的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欲望的膨胀速度随着年龄的增长远远超于人民币的贬值速度,没过两年开始十块二十块的要。当时虽然十块二十的在家里不是什么巨资,可也够家中好几天的菜钱。一次两次的也就勉强给我了,直到后来开始干起江湖上那些下三滥的手段。爷爷在家的时候踩点,不在家的时候再寻找机会下手,偷来的钱和狐朋狗友小弟兄们在村里的废弃小屋里抽烟、喝酒还有耍钱。回到家后,无一例外地让父母按着打半天,仍然乐此不疲。

浑噩的年月里我在爷爷的心上划上了血淋林的一刀,待我浪子回头爷爷却长卧病榻,而我无法膝前尽孝。事实在我的脸上贴上了罪恶的标签,永远也揭不掉。此生此世,我就是那个身戴枷锁刺配荒蛮之地的流囚。

爷爷走了,院子空了,唯有杜鹃在枝头啼唱。

落不完的往年泪,忆不完的槐花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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