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鹊飞来想起了你

作者: 成向阳2021年12月13日情感散文

一声鸡鸣,然后渐弱,消失,然后又是一声。

这是黎明之前,疫期的村庄。南太行的早春二月。

一声又一声的鸡鸣之后,头顶着的一座山上开始有了鸟叫。

那些山鸟,我是极陌生的,即便是在大白天的多数时候,我也像个瞎子,看不见它们究竟藏在哪里,只能听到它们在叫。在一棵杜梨树上、一蓬荆棘丛中、一大块山石底下,它们叫着,但一转眼似乎又已不在那里。

何况此刻黎明还在山后,顺着一条蜿蜒的小泥路看下去,山下村落,还只能隐隐看到一线微亮的屋顶和墙根未及消融的白雪,其他的地方都还隐没在黑暗中,等待从时间中慢慢浮现。而头顶上更高处的远山,也只能看到延展开来的一道轮廓以及杂树峥嵘的剪影。

我刚刚从山脚下顺着小泥路摸黑爬上来,我身后是一片凌乱的蔬菜地。

此刻,山上只有鸟鸣在近处,一声接一声,一只唤一只,声声环绕,只只应和,终于织成一道动听的旋律,将一个早起上山的人围住。

此刻,听觉是失灵的,语法和逻辑都没有用处,分析与解构是纯粹的妄想。那鸟鸣,千百婉转,都在你的心里,却又让你说不出它们究竟叫什么。

究竟是些什么意思呢,这纷纷的鸟语!

鸟语声里,晨辉浮现。那橙黄、那赭红、那淡淡蓝、那浅浅灰,都从远处的天光中溢出,交织掩映在一棵山巅毛梾披展的枝丫后面,又一点点晕染、蔓延开来,然后就是朝阳从远山浮升,慢慢升过满山,升过麦田,天终于亮了,新鲜的阳光就斜斜地照到红墙上,喜鹊开始从山下关帝庙的一棵老椿树上飞起,张着翅膀掠过屋脊,以“咔-咔-咔,喳-喳-喳”的叫声宣告新一天的来临。

在山上,或者在山下的麦田与村庄,你唯一可以睁大眼睛追踪的,便是这些黑背白肚的喜鹊。一只莫名兴奋着的喜鹊,忽然就背着满身晨光展翅一跃,从对面的高树上冲向你的头顶,眩光刺目的一瞬间,你会有一个车轮就要撞入眼睛的幻觉。

相信我,这是真的。而一回身,那大鸟的影子正从铜色的屋墙上划过。如深夜在镜中看到更幽深古老的事物一样,这时你对村庄的敬畏,会因这些已落在屋顶上欢叫着的鸟而更加牢固。

就是这样,在疫情期间困守的村庄中,我紧紧抱着对喜鹊的一种执迷生活着。我习惯于小心翼翼踩着它们慢慢行走,而喜鹊叫声的半径之外,仿佛皆是雷区。清晨,当我在一只喜鹊的导引下偷偷出门,在那些喜鹊不叫的地方,我总会骤然止步,束身而退,而身后,又总会有一只喜鹊以叫声接你回返。

我相信,这些喜鹊,和村庄里最古老的那些树木一样,都是自带神性的。它们天生通晓人类穷尽智慧也难以探测的吉凶,而在疫情期间的村庄,当空气被笼罩一切的犹疑与警惕反复拧紧,当人开始以邻为壑,好在还有天上的喜鹊值得信赖。

它们并不把你当作一个外人。它们依旧在你的身前身后,“咔咔咔”地欢叫。

这些村中的喜鹊,它们个头大,喜顾盼,高站疏枝。它们还喜欢成群结队在麦田里啄食,等人走近了,才呼啦一下结队飞走。它们飞行的时候,总是缩着脑袋,把身子拉长成一个梭形,像一个奋力向前的泅渡者。但它们的飞行并不持久,从一棵树,到另一棵树,它们很快就能找得见它们的巢穴。

在南太行的山野与村落中,几乎每一棵高树上有一个或者多个鸟巢,那是喜鹊们的旧居与新宅。这些树站立在旷野、在村舍,你随时一抬头,都可以看到有喜鹊正从巢穴中飞起,或者刚刚从外面飞回。

在南太行,有些树好像是专门为了喜鹊筑巢而生,而鹊巢又为这些树注入了莫大的荣耀——它们因鹊巢的存在,而具备了不容刀斧侵犯的凛凛神性。在天气晴好的黄昏时刻,就连天光也会格外在它们身上多停留片刻。那时候,喜鹊们并不鸣叫,它们停落在巢穴外的近处,看天光是如何一点一点融化在自己的巢穴之内。等夕光融尽,天便彻底黑了。而那些融于鹊巢之内的夕光,在第二天黎明时,又会借着喜鹊的叫声,一点一点再还给天空。

我远方的朋友,必须说的还有,在早春的村庄,远望一只喜鹊带着晨曦与夕光向我飞来,我立即想起了你。

欢迎投稿,注册登录 [已登录? 马上投稿]

阅读评论你的评论是对作者最大的支持!

相关文章

好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