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有故人

作者: 李晓2022年04月09日情感散文

多年前去过的一些地方,在天光隐隐里,总觉得它们探出头来,给予我深情的凝望,让我约定时间,再去探望。

人在日子里老去,树在年轮里粗壮,往日游历过的山河还依旧吗?

一天一天的时光,是我们生命中燃起的柴火,它最终化为灰烬。在这灰烬里,呈现时光的一种耀眼的白。

人到中年,偶一仰头,在地平线影影绰绰的远方,山顶上是皑皑雪峰。其实那不是雪峰,是一些山河故人,白了头,白了眉,白了日渐浑浊的目光。

地质学家考证说,我们祖国这块960万平方公里的大陆,历经了46亿年的山河碰撞,板块漂移。沧海桑田,是亿万年时光的造化。想想一个人的一生,远没有一块石头的生命那么久远。

这些年,一些旧交故人,也在山河里流逝。前不久去友人老孙的墓地,几个人提了两瓶酒,一瓶放在老孙的坟头,一瓶留下,几个人在坟前一口一口饮下。我们无声地说,老孙,起来喝酒吧,你这个酒鬼哦,号称喝遍小城无对手。一个人没有对手,一个人没有同类,是多么骄傲与孤独。3年前,老孙感觉肝部疼痛难忍, 去医院一检查,肝癌晚期。不到两个月,老孙就走了,老孙给朋友们留下的遗言就是,想起他时,就去他坟前喝喝酒吧。趁我们都没有忘记这个酒鬼,我们谨遵他留下的遗言,一年之中,去他的坟前喝一两次酒。老孙在市郊的坟墓,成了我们几个活着的老男人在人世聚集的根据地。有时,我们默默坐在老孙的坟墓旁,感觉坟墓突然就有了生机,冒出股股白烟,是老孙在里面憋闷了,出来吐一口气了吧。

去年秋天,我们在老孙的坟前碰见了他的儿子。儿子刚结婚,带着新娘来到坟前献花。儿子在坟前说:“爸,我结婚了,来看您了……”老孙高大身材的儿子,起身和我们热烈拥抱,他说:“叔啊,你们还来看我爸,谢谢了……”

有次坐火车,黄昏中穿过铁轨旁的村庄,见村庄里两老哥们儿,吆喝着两头牛,一前一后慢悠悠回家,炊烟在屋顶拉得很长。我在窗口朝两老哥们微笑致意,见他们身上都背着一个军绿色的老式水壶,我不知道壶里装的是水还是酒。不过那一瞬间我是深深地感动了,两老头儿,在同一个村庄,在一年一年的风雨雷电里,陪伴着老去,真是一件幸事。

有一年,我坐火车去西部一个大城,本来那座城里有我早年前认识的一个文友,也知道他的联系方式,我半夜里起床,远眺城市阑珊灯火,突然决定不去打扰他了。分别这么多年,我们情感的铁轨线,或许已经很难相交,我害怕相见的短暂热情过后,就是言不由衷的应付。就这样,让一些时光里暗淡下去的友情,在山河里变成模糊的底片,还是在一个人的暗室里显影最好。经过时光老水浸泡的底片,尚能显影的,一定是内心里留下烙印了。

有次在城里闲逛,看见大街对面一个多年没见面的老友,身体发福了,眼袋变深了,我们都发现了对方,我正准备跑过去,准备请他到小酒馆里寒暄叙旧,没料他在那边张开嘴,不是说话,是打起了呵欠,朝我招招手,转身往前走了。曾经在心里还时不时燃起的一盆炭火,顷刻之间化为白色的疲惫灰烬,在风中散开,转瞬吹得没了踪影。

山河老去,老去的是一些故人身影。山河依旧,依旧的或许是心里的一份念想。那么,就让山河与故人同在,隔着时光的汪洋,俨如那样一句话,身已飘零碧海,人如临水照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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