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香遍地

作者: 徐祯霞2022年07月27日经典美文

最初识得槐,是在我生活的村庄里。村庄里,除了平地、坡地,便是林地,我们生活在山中,也几乎就生活在森林里,在村人的住宅后面,左边,右边,全都是山,高高矮矮,大小不一,在这些坡林边,最爱长的是槐树,生命力最强的也是槐树。

槐树是一种落叶乔木,春天叶生,秋天叶落。在以柴火维持生存的年代,村人们常常把它当作做饭取暖的木材,这种木柴,上有小刺,却易燃,烧火的时候常能听见“噼噼啪啪”的声音,听起来很带劲,也很刺激,这种声音一响,就感觉到火烧得特别特别旺,甚至是火在大声地发笑似的。因为,母亲常常说,火笑了会有好事,于是,我们便希望常常听到火笑,盼着火笑,火笑了,静等好事降临。

而槐树,在不停地被砍倒,又不停地长出,秋天一阵风吹落的籽,都会在另一个山坡上生出芽,一个夏天,就长到高高的一丛,因此,在村庄里,总感觉槐树无处不在。每年的五月份,是村庄里最美的时候,到处都是白得耀眼的槐花,风一吹,散发出一阵又一阵扑鼻的清香。槐花开了,就算不能出屋子的老人,也能闻得到,他们会喃喃地说,又五月了。花开时节,整个村庄的上空到处弥漫着迷人的花香,从各家的窗户、门,飘然而进,飘到屋里的每一个角落,于是,满室生香,满屋生香。

槐花开了,让村人的生活变得有趣,采槐花便成了家家户户的一个乐事,人们在早晨或者是午后,拿着镰刀,扛着竹棍,携家带口的就去了,大人是为了去采槐花,小孩是为了去凑热闹,于是一家人围着一片槐树意味兴然,喊的喊,叫的叫,采的采,乐的乐。槐花是可以生吃的,因此,采下的第一捧槐花,总是会喂进孩子的嘴里,孩子嚼着香甜的槐花,总会兴奋地叫着跳着,吃得尽兴了,这才帮着大人们将从树上挂下来的槐花一朵一朵地摘下来,放进带来的篮子里。等打下了一堆了,大人们也会蹲下身子,和孩子们一起摘槐花,摘槐花是个慢活,槐花小,一个一个的,就算最有经验的人,一次也才能只摘下四五个,因而干这个活,要有耐心,否则,就难吃上那香气四溢的槐花饭。

做一顿槐花饭,一星半点的槐花是不够用的,它最少要一篮子或者是一盆。它须得是花多面少才好吃,这样蒸出来的饭酥软,香甜可口,若花少了,蒸出来就是实心的面团,硬硬的,死死的,就不好吃。因此,这是一个费时费力的麻烦饭,但是每年到了槐花飘香的时候,家家户户又都是要做一两顿。

蒸槐花饭的时候,先将槐花用水洗一遍,放在筛子里控干水,然后拌上面粉,洒上少许水,水一定要少,太多了会粘。将槐花全部用面粉包起来,变成一个一个的小面子,然后将它放进蒸笼,洒点油,大火蒸熟,半个小时后,便可起锅。然后用筷子一一拌开,又成为一个一个的碎槐花,有心的家长再炒上一个小蒜青辣椒,或者是一碗炒酸菜,那就别提有多爽口,有多好吃了。一锅槐花饭,被我们三下五除二,几下就分光了。母亲见我们馋的,就笑我们,看你们,一个个小馋猫似的,要喜欢吃了,再给你们做,我们忙连连叫好,呼应着,以恐母亲随意说着事后忘却了。

而我的母亲,她不只是会做槐花饭,而且还能将槐花同面粉一起炸成果子,酥酥的,脆脆的,甜甜的,别有一番风味。因此,一到夏天,我们就变得格外勤快,自己主张着跑前跑后的摘槐花,高的我们摘不着,我们就找矮的地方去摘。好在村庄里遍地是槐花,不用跑很远的路也能摘到很多。我们手勤,母亲就算再忙,也会抽出中午或者是晚间休息的时间为我们做。于是,一个五月,我们总能吃到与别家不一样的槐花果子,这让我们总是快慰且满足着。

后来,父亲将我带进了县城,在他所在的学校读书。五月时节,我又闻到了熟悉的槐花香味儿,我对父亲说,这是槐花的香味,哪里来的?父亲说,山后,学校的后面,一大片呢。我与同学在午后偷偷跑进学校的后坡,在那里,果然见到了一大片的槐树,而且这些槐树一棵一棵又粗又大,高可参天,直耸云霄,站在槐树林里,基本上看不到头顶的蓝天,只见一片雪白,亮灿灿的雪白,在我们的头顶四处延伸。我便站在树下,绕着树打转转,任耀眼的白炫目的白在头顶旋转。

知道了那片槐树林,每天的下午,饭后,我们便三三两两相约去了后山,在那散步、游玩、摘槐花吃,一直逗留到快上晚自习了,才三步并做两步,快速地从后山跑回来,坐到教室里,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这都是我们几个女生的小秘密。第二年,班里的好多同学也知道了这片槐树林,他们也跟我们一样,迷上了这片槐树林,有花的时候摘花赏花嗅花,无花的时候,在树下读书逗趣,反正这片林子可以让我们在紧张的学习中放松。

第三年了,我们快高考了,学习不敢松懈,个个都假模假样地开始复习,天天手不离书,捧着书出,捧着书进。但我们仍会到后山上去,当然,是带着书去的,我们给自己宽心说,后山上安静,到后山上去复习。来到后山上,我们会找一个相对僻静一点的地方,为安全起见,几个人能够相互看到对方,竟正儿八经地读起书来,在树下,从花开坐到七月。

那一年,我走出了校园后面的槐树林,也走出了家乡的槐树林,我来到了西安。没想到,在西安,也是有槐树的,那些槐树比我家乡的槐树更高大、更巍峨,当然,这些都是被保护的树,没有遭遇到任何的破坏或者是砍伐,它们齐排排地长在街上,长在宽阔坚硬的大街上,人们称它们为“国槐” ,它们成了城市的风景树,在五月,它们依然会开花,开出一城的芬芳,满城飘香,于是,家乡的乡情与乡思,顿时飘上心头。

后来,我去了北京,到鲁院进修学习,没想到再次邂逅槐树,城市的行色匆匆,令我并没有注意到头顶上的树就是槐树。因为,在北京,我没有想到,还能遇见家乡那熟悉的槐花。这毕竟是一个花木繁盛的地方,在首都,什么样的树没有,什么样的花没有,而在我以为,槐树是一定要长在我北方的山区,必须是得与山相依相伴的,可在北京,我又见到了槐树,我见到它时,是自那一天的花香开始。

鲁院正在一个十字路口,左边是街,右边也是街,因此,往哪去算方便,无事的下午,我们常常会去街上散步。仍旧是下午,饭后,我和女伴相约而出,出了东门,竟然闻到一股久违的槐香,我惊讶地说,槐花,槐花的味,举头一看,头上已经是一片缤纷,我忙说与女伴,女伴说,真是槐花呀,没想到,在北京也有着这么多的槐树。我想想,暗暗地笑了,难怪它会叫“国槐” ,这可不是浪得虚名哟,它简直是无处不在,在祖国的每一个地方,大凡是有人的地方,估计都是有槐树的。后在网上一查,果然,槐树很多地方都有,甚至在少水少土的地方亦能生长,可见其生命力之强。

历来,槐树是作为一个吉祥的树存在的,民间有俗语:“门前一棵槐,不是招宝,就是进财。 ”国人将槐树誉为吉祥的化身,源于首先将它视为神灵的栖息之所。如果追根溯源,当起源于周朝。在《太公金匮》中记载: “武王问太公曰: ‘天下神来甚众,恐有试者,何以待之。 ’太公请树槐于王门内,有益者入,无益者距。 ”槐树因而便被赋予了奇异的色彩,溢满了祥瑞之意。

在物质生活匮乏的年月,槐花多是被当作一种食物被人们在乎着,珍惜着,而在今天,人们吃穿用度皆不稀缺,它便成了一种景观树,美丽和净化着我们的城市,让天更蓝,空气更好,生活更温馨。而在街边上,依然有人在兜售槐花,那是乡人们从山里摘下的,三元钱一斤,为卖钱,估计也是为一份闲趣。

五月,槐花开了。每每看到了槐花,我都想起了母亲,想起了在艰苦岁月里的槐花饭,而如今,槐花年年仍会盛开,可母亲再也不会为我们做槐花饭了。在那一朵一朵的槐花里,我仍能看到母亲慈祥乐观的容颜,她仿佛在对我说,生命当如槐树之坚韧,无论在哪里,都该做一棵花繁叶茂的树,芬芳自己,温馨别人,始终如一。

风吹起,阵阵槐香扑鼻而来,瞬时,满城留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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