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庄的散文

2022年12月25日经典文章

村庄的散文(精选24篇)

画里村庄

文/桐城光其军

这个时代城市是以幢幢高楼耸立为一种标志,在快节奏的生活中,每天面对钢筋水泥筑就的它们,难免让我有些压抑,不由感叹,要想寻觅到令人心静的所在,已经很难了。虽然我知道,城市也在设法的想鲜活起来,但还远不及自然的清新。所以,在尘世的喧嚣里,就自然向往着一个静谧的地方,让心情慢下来。生活就是生活,究竟怎样才能慢下来?我以为,所谓的“慢”,实质上是一种心态罢了。如果人为地将自己置身慢行为中,只怕是违背了生活的本真,使生活着也失去了意义。

而久雨过后,阳光终于出来,让早就计划好的去一个村庄的想法得以成行。这个村庄就在天柱山脚下,让我惊讶的是,在群山簇拥当中,它竟然有着城市里有些小区都比不过的优势——四围青山巍峨葱绿,门前溪涧清碧长流,村庄中绿树婆娑,绿草茵茵,鸟鸣声此起彼伏,民居因势而建,层次叠现,有一种错落的美感……初一进来,因为这里不见了院墙,厕所,猪圈等等附属物,满眼都是画中才有的景象,我就狠命地揉了揉眼睛,怀疑是不是走错了地方。待一阵温软的山风拂过,就闻到了油菜花的淡淡香味,突然就清醒了,原来我处在了大山怀抱中一个叫“燕窝”的村庄。

村庄从外表上看,几乎都是一色的二层楼房,粉刷齐整,看不出它的老相。然而,待我从村口慢慢地踱到村中夹在漂亮楼房之间的老旧祠堂,再慢慢地进去了解时,就后悔没有研究它的历史了。祠堂的一间房里,竟然挂有京剧的鼻祖程长庚,古代名将程咬金等的画像,让我大吃了一惊。迷惑中,就问屋中的老人他们是否是村庄的人?老人笑着说,庄子都姓程,当然他们或者他们的祖上是的了。我似有所悟地听着话并望向屋外,外面春光温煦,山岚上薄雾飘忽,似乎他们正在向山外走去,抑或又是风尘仆仆归来。就想着出去,聆听他们走路的声音,只是山风响得厉害,盖过了一切声音。

从祠堂出来,沿着干净的鹅卵石铺的小路溜达。猛一停步,见一户人家门前,一棵大树下坐着的两位老奶奶,一边整理着东西,一边咧着豁牙的嘴对我笑。我报以微笑,走过去,坐到一边椅子上同她们唠叨。她们都是年过八十的人了,有着健朗的身体,这可能与这里的环境,她们的勤劳以及其它一些什么的有关。是啊,岁月磨蚀,虽变化了人的容颜,但也变化了环境,只是越变越好了。

门前几米远,是一个休闲广场,几株合抱粗的樟树占据着大半个天空,阳光斑驳地从缝隙中溜下来,如一把碎金子撒在石凳,石桌上,只是上面并没有坐人。一侧的空地上,安装有健身器材,这个时间正是上午十点,哪有人有闲功夫来锻炼呢?即使有,也都是一些留守老人和小孩,年轻人都走向山外营生去了。我就看到,村庄静寂一片,偶或一两声犬吠打破着山庄的阗静,有些老人坐在门前理着农具,有些老人带着孩子门前玩,有些老人坐在屋里,喝着茶,抽着烟,沉默地望着对面的公路?????老人们表情各异的神态,仿佛只是这个村庄的使然,只是我阅读起来,有一种无法表达的滋味。

一头牛被一位老人牵着,跨过溪上的石桥,缓缓地走进村来。老人古铜色脸庞上,洒满着上午的阳光,正发出迷人的光彩。而他身后的青山似乎更加青了,油菜花也在身后开着黄灿灿一片,似乎朵朵都在发出会心的笑。溪涧的水流得也更加欢畅了,阳光追逐着,水也就粼光闪闪,疑是一条鎏金的白缎。这场景,甫一出现,就让我惊呆了:这不就是一幅浑然天成的山水画吗!是啊,山村如画,画映山村,融进其中,岂有不醉呢。

在这个早春的上午,在这个如画的村庄,我慢慢地品味它,灵魂慢慢地也宁静了下来。忽然想到,不论在哪个地方,生活着能天天如画多好!

乡村的花园

文/郭翌娟

从微信朋友圈中得知意溪镇下坪村有大片的莲花,我们驱车前往观光。

从公路驶入笔直的村道,两旁是大片大片绿油油的水田,把水田与村庄隔开的是一条与公路平行的不宽的村前水泥路。小路后便是村庄,莲池在村的中心,四周是住宅。隔着小路,莲池的对面是健身路径、水泥地面的篮球场。

走近莲池,不禁感叹“真像朱自清笔下的荷塘啊”!“曲曲折折的荷塘上面,弥望的是田田的叶子”,叶子中间,白色莲花见缝插针,高高低低遍布整个池面。“有袅娜地开着的”,有荷花箭亭亭玉立的,整个池塘白绿相间,荷叶荷花的清香沁人心脾。“叶子底下是脉脉的流水”,远山只有一些轮廓,太阳挂在山尖上。

绕池的是野草野花及姜丛、玉米丛,整个荷塘感觉既清幽又生机勃勃,像个穿着迷彩服的阳光少年,惹人喜爱。你看,莲池远离村道的一侧建有一个亭子,很简朴,一石桌几张石凳,两个老婆婆、两个少妇在那里闲坐。她们的家就在离池塘不到十米远的地方我说,你们真幸福啊!

莲池正面各有一条石阶引向水边,近处一位老翁站在石阶上钓鱼,与他隔水相望也有一老翁坐着钓鱼。在镜头里,一站一坐的两个钓鱼翁简直就像盆景中安插的塑像,整个莲池就像一幅优美的水墨画。这时,走来三个十多岁的少年,拖着长竹篙,要来扣莲花。池边有几位前来观光的游客,正或蹲或站忙于取景拍照。

绕着莲池散步,池塘边有一群鸡正在啄食,母鸡鸡毛黑白相间,毛色温润,特别是鸡头很漂亮,凤冠霞帔。小鸡是白身乌翅,羽毛还没有长成。篮球场上,两个十岁左右的小女孩在投篮,引起两个更小的只有五六岁的小男孩的注意,他们放下手中的羽毛球拍,前来围观。住在池边的农家,问要不要在这里享用农家宴,女主人已摆开圆桌,正摊上一次性餐桌布,男主人说,全鸡宴,竹笋鸡汤,鸡腱炒酸甜,炒番薯叶,一桌120元,已有游客订餐,说着,边拿手中的鸡开杀。

绕池一圈后,我站在立着垂钓的老翁身旁观看,我说,莲池真美啊!老翁说,美什么美,没有人承包鱼塘,大队少了许多收入,真浪费。

尽管有不同的声音,但在我看来,一个村庄,因地制宜开辟一处风景地,供村民消暑纳凉,使这个村庄增加了宜居值,引来游客,提高这个村的知名度,这不失为付一小本众人获益的好举措啊!这个莲池就像这个村庄的花园,赏心悦目。

离开村庄前,我举起手机拍下莲池全景,看到附近住户,房前屋后都栽花植树,其中一户人家,老年男主人坐在门口铁栏杆围成的埕中抽烟,栏杆门紧闭,埕里埕外绿树掩映。刚举起手机拍下这一景观,没想到突然窜出一只狗来,猛吠,吓得赶紧躲进车里。

我觉得这一处的风景,并没有精心雕琢,但处处充满野趣,真正的田园村野风光。

炊烟袅袅系乡情

文/张少刚

“又见炊烟升起,暮色罩大地。想问阵阵炊烟,你要去哪里……”每当听到邓丽君这首优美的《又见炊烟》时,我就会情不自禁地想起家乡,想起家乡的炊烟。

在农村,清晨的炊烟风轻云淡,清灵疏朗,伴随着鸡鸣犬吠,送走黑夜,迎来黎明,揉开人们惺忪的睡眼,唤醒整个宁静的村庄。中午的炊烟,急速升起,瞬息消逝,那是乡亲们匆忙的步履,也是孩子们放学归来时饥肠辘辘的期盼。晚上的炊烟,持续时间较长,就像一幅水墨画,涂抹着安宁与闲适。

我是在炊烟里长大的孩子。

炊烟是我童年时最美丽的风景。那炒菜声,那风箱声,那灶膛里的火苗,那热气腾腾的香喷喷的饭菜,还有母亲灶上灶下忙碌的身影和父亲被火苗映红的脸庞,无一不构成淳朴而和谐的画面。

在儿时的记忆中,大雪纷飞的冬天,我穿着单薄的棉衣、踩着厚厚的积雪放学回家,手和脸被冻得通红通红的。走进村子,看到炊烟袅袅,心就一下子暖和起来了。

在假日里,我和小伙伴在外面疯玩儿。每当看见炊烟从烟囱里升起来,婀娜着飘向高高的天空,渐渐地弥漫成一片氤氲的雾色时,我就闻到一股股喷香的味道,紧接着,便听到母亲那亲切的呼唤声。于是,我迫不及待地跑回家,端起碗,大快朵颐。

记得当年我考上大学,父亲送我去车站。那是个初秋的清晨,当走出村庄时,我突然有一种想回头望望村庄、看看炊烟的冲动。站在那高高的山坡上回眸整个村庄,看着那一缕缕飘向天际的乳白色的炊烟,我想起了勤劳而慈祥的母亲,想起了炊烟里的欢声笑语。那一刻,我潸然泪下。

参加工作后,我离开了家乡,也离开了炊烟。但是,每当出差或者乘车远行,经过一个个村庄时,我总会不由自主地趴在车窗上,睁大眼睛,无限神往地寻找着村庄上空飘起的炊烟。这时,我的脑海里也会随之浮现出篱笆墙、鸡棚、猪舍、羊圈,还有那可亲可敬的父老乡亲。这一切的一切,都让我倍感温暖和美好。

我喜欢乡村的炊烟,喜欢炊烟弥漫的纯朴,喜欢炊烟升起的宁静,喜欢炊烟飘荡的空灵。乡村的炊烟是一道风景,它从大山深处升起,飘逸、缭绕;乡村的炊烟是临摹的画笔,在天地间挥毫泼墨,挥洒自如。乡村的炊烟更是一缕缕乡情,让漂泊异乡的游子魂牵梦绕。

多少年来,不管我走到哪里,只要看到升起的炊烟,闻到柴草燃烧产生的烟味,心中就会生出一种别样的激动,工作中的烦躁和无奈、生活中的不易和煎熬,统统烟消云散,心情也会变得越来越好,因为炊烟的味道是我童年的味道,是家的味道,是亲人的味道,是故乡的味道;守着一缕炊烟,就是守着家,守着一份朴实,守着一份感动,守着一份幸福。

有麻雀的村庄

文/映石

酷暑过去,凉意在山里一丝一丝增加,山坡上的高梁、糜子、谷子,红一块,黄一块,五色斑斓。这时候,一群一群的麻雀,“呼”地从这个山窝掠到那个山窝,又从那个山窝掠到一面山坡,常常是这一群麻雀和那一群无缘无故地汇合一起,形成一群更大的麻雀。于是,麻雀群就像大风鼓起了一张偌大的布,起起落落,翻翻卷卷,在蓝蓝湛湛的天空,欢声鸣叫,圆寂的山野,成了麻雀们的世界,满山满洼,沸沸扬扬。

这时,乡下人就要看秋田,所谓看秋田,其实就是看麻雀。乡村的山地,七沟八渠几面坡,块块秋田,散落在峁顶梁头,山腰山脚,赶麻雀非常吃力,因此队里要挑选身强力壮,嗓音粗大,跑步快捷的男女去赶麻雀。十数个人站在山坡的不同点上,麻雀飞来了,高声喊叫,开出响声,麻雀就不散落在田禾上。一群群麻雀从村庄的大树上起飞,山脚喊声一片,继而山腰又一片喊声,接着山顶又喊声四起,麻雀便 “呼”地飞上了山顶,又纸片一样飘下山脚。

麻雀民有饿急了的时候,喊声、鞭声、地里的草人,麻雀一概视而不见,一大群麻雀落在了秋田里,黑压压一片。这时候,不请鹞客实在不行了。付出了钱,鹞客的手上掌着鹞子来了,孩子们跟着鹞客前呼后拥地看,短钩喙,圆环眼,铁钩利爪,形象凶悍的鹞子粘住了孩子们的目光。到了山坡,看见麻雀,鹞子飞起,轻捷迅疾,挟风掣电,无所忌惮,穷追不舍,如虎趟羊群,直撵得麻雀们流窜四野,飘零星散,那场面可真是报摄人心魂啊!鹞客产好几天,麻雀们仍噤若寒蝉,不敢露面。

秋收一毕,地净场光,朔风凛冽,一夜之间,雪花飞舞,四山银白。燕子早已南归,北方的山村,地老天荒般寂静,缕缕炊烟,袅袅娜娜,无声无息地飘散。此时,惟有麻雀,给村庄送一片天籁似的鸟声。风住了,雪停了,村里几棵大榆树、大槐树上,成千上百的麻雀赶舞会一样聚集一树,枝枝杈杈,落满了麻雀,它们蹦蹦跳跳,你一言,我一语,叽叽喳喳,万声齐发,确如一场火爆的音乐会。顽皮的村童撂一块土块上去,鸟声嘎然而止,宛如歌声中休止。大树上,一下从喧哗到了寂静,那巨大的树梢空洞洞仿佛是一偌大的洞穴。静默悄声还没十分钟,鸟的合唱又开始了。待到云散日出,麦场上的牛粪堆,已雪化冰消,树上的麻雀又呼啦啦飞上了麦场。静悄悄的麦场上,千百只的麻雀翻飞蹦跳,闹闹喳喳,不亚于看乡戏时村人的兴奋热烈。麻雀,给冬日的村庄,带来了热闹和欢快的气息。

可悲的是,如今再也见不到一群一群的麻雀了。偶尔会看见,三只两只地叫声,形单影只地在农家的屋脊上孤寂地叫几声,或者茕茕孓立地在低低矮矮的树枝上站一站,那瘦弱的模样,零乱的羽毛,疲惫的飞翔,全然没有麻雀固有的敏捷、机灵、群聚高歌的英姿。

失去了麻雀合唱的村庄,已经寂寞难耐,让人痛心,倘若失去了麻雀机敏的身影,那该是怎样令人伤痛不已的事呀!

有麻雀的村庄,让人无限眷恋。

冬之恋

文/任随平

最后一勺秋风灌进村庄的时候,秋天累了,时令醉了,季节随即进入了冬天,所有物事的脚步也将缓慢下来。拐过崖角的牛羊,晨昏中的鸡鸣狗吠,除却了往日的喧闹,于从容中淡出几分优雅与宁静,让人在祥和中感知冬日的雍容与安谧。

冬日的清晨,不必脚步匆匆,手指轻拉门环,于闲庭信步中踱出阔大的庭院,伸几个懒腰,拧几回脖子,无意中就能看到安窝在杨树高枝上的鸟雀,早起的弯身啄着羽毛,清理粘附在身体上的草叶,顽皮嬉戏的,则倒挂在细枝间,荡着秋千,做着孩童一般的动作,似乎它们的童年就是我们的昨天,在无忌中绽放着属于自己的那份欣喜与欢乐。不远处的水井旁,打水的妇人轻盈地摇放着辘轳绳索,红色毛衣与碎花头巾将晨起的寒冷拒之千里,像一抔火焰,随着绳索的摇摆晃动着,燃烧着,温暖着眼眸温暖着冬天。这时候,阳光顺着院墙流泻下来,虽不暖和,但却浓郁,让人在无言中享受一份静谧与惬意。村头的草垛边,几只母鸡啄食着草根,杂草四溅;人家的炊烟,袅袅地升着,将村庄的馨香与安宁播散在更远处,更高处。

如若有雪落下来,村庄就别有一番风味。逶迤的远山,近处的树木,浸淫在绵密的雪花中,尤其是那几只翻飞的乌鸦,翅膀跃动的弧线在风雪中优美地滑行着,似一副写意的古墨山水画,那高远深邃的天穹便做了一幅巨大的画布。牧羊的老人穿了厚厚的棉袄,雪花簌簌地落在发际间浑然不觉,依然缓步在山间,喝一声悠远的秦腔,声音穿过雪帘萦绕在村庄上空,久久回响,似乎与落雪应和着,在天地之间,广袤而疏朗,让人顿觉天更高了,地更阔了。

冬日的白昼总是稍纵即逝,随之而来的便是安谧素净的夜晚了。此刻的村庄,家家户户飘逸着炉火燃烧的味道,间或散发着烧烤洋芋或红薯的香味,沁人肺腑,当然,闲来无事的三五好友,围聚在炉火旁,借着酡红的火光举杯相邀,把酒临欢,品咂冬日的温馨与宁谧,冷不丁几声狗吠,将这宁谧传送得更为辽远,更为空旷,夜随之更为温馨与令人独爱。

冬日的村庄,宁谧而又闲远,于一份淡远的安宁里思考过去,谋划未来……

泉边老柿树

文/一地落叶

记忆里的村庄,都有几棵大树。繁华的树荫,遮盖了村庄的一半,飘摇的落花,遮盖了村庄的另一半。

它们的树梢上,挂着慢慢失去的乡情;它的树枝上,结着悄然离去的乡愁。

我们的村庄叫木寨,从名字就知道那是一个生长着树木的村庄。木寨有块地,叫二十亩,是一块很肥沃的土地。在二十亩的地头,有一口四季的泉源。能听见泉水叮铃铃的流出来,落在一个青石头箍出来的坑子里。那个泉源坑无论流入多少泉水,总是不满,但是从那个泉源坑舀出多少水,也总是舀不干。

泉源坑几米远的地方,生长着一棵巨大的柿子树。树根突兀出来,伸展到泉边。弯腰喝泉水,能看见泉源坑的底部,不是土壤和石头,而是柿树的根盘结在一起。泉水喝起来凉爽,仔细品味却带着柿树根微微的苦味。祖父说:泉源坑的水把凉败火,夏天喝一碗,如同喝了三根汤。因此村庄的人每年夏天都要喝几碗泉源坑的水,把夏天积攒在肚子里的火拔出来。到了夏天,总有人在泉边放一个粗糙的木碗,让过路的人弯下腰,舀一碗泉水来败火。这个木碗,在村庄叫做百家碗。

柿树直径大概有一米多,童年时三四个孩子手拉手才能搂住树干。我曾问过祖父老柿树有多少岁?祖父说他很小的时候,老柿树就和现在一样粗。

老柿树的树荫很大,能遮盖一亩地的样子。叶子最茂盛的夏季,我们村庄三百来个人坐在下边,谁也晒不到太阳。在炎热的日子,总有一个穿村走乡的货郎,正午的时候靠着树睡觉,货郎担就放在他的跟前。老柿树下边的村路上不管经过了多少个人,谁也不会从货郎担的筐子里拿走一个糖果一根丝线。货郎担说:老柿树就是个老人,在照看我。

村庄的人坚信一句老得胡须苍白的话:树老成仙。一个村庄的人,都把这棵老柿树看成是了一个神仙。在腊月和正月,老柿树的树枝上,栓了几根红布条,就把老柿树打扮成了一个真正的村庄神仙。风吹过来,红布条摇曳着,如同是摆动的胡须,让老柿树灵动起来。

腊月初八,村庄吃腊八粥的早上,村庄没有老柿树老的老人,总会端着腊八粥到老柿树下,把一个饺子放在柿树苍老的根上,让老柿树和人一样过腊八粥。村庄的老人们说:老柿树吃了腊八粥,不光是长了一岁,到了明年,柿子会结的更稠密。祖父是读过诗书的人,他说:老柿树也是一个村庄的人啊,你姓王老柿树就姓王,你姓张老柿树就姓张。村庄有多少个姓,老柿树就有多少个姓。

老柿树一共有四个大树枝,南边两枝,东边一枝,西边一枝。而背阴的北边临着一座小山岗,却没有树枝伸过去。最让人们不得其解的是,南面两枝结出的是平顶柿子,圆圆的,扁扁的,柿子顶部平平的。而东边和西边的两枝,结出的柿子是磨盘柿子,样子像个磨盘,中间有一个纹路,把柿子分成了上磨盘和下磨盘,很像村庄里的水磨一样。那个时候没有嫁接,一棵树结出两种柿子,就觉得很奇怪。曾经问过我祖父:老柿树咋能结出两种柿子?祖父说:老天爷让它结出两种柿子,它就结出两种柿子。村庄里把任何无法解释的事物,都归结于老天爷。可能是我们说的唯心主义,也可能是我们说的天人合一。

最热闹的季节是夏末初秋,老柿树上的几个柿子开始一半发黄。那些发黄的柿子,村庄叫做红柿,胆大的孩子们就爬到树上摘那些红柿。他们摘下来一个红柿,就坐到树杈上,一个人吃起来。树下的孩子们问:甜不甜?树上的孩子说:比蜂糖还甜。树上的孩子们吃了几个红柿之后,才把摘下来的红柿装到口袋里,从树上出溜下来,分给树下的孩子每人一个。孩子们一边吃着红柿,一边朝学校走去,那就是村庄孩子们的幸福日子---简单纯朴,憨厚无邪,温暖温醇。

还有一种柿子叫老鸹掏,是很甜的。柿子刚刚泛黄,老鸹们和村庄的孩子们一样嘴馋,就飞到柿树上叨柿子吃。这些老鸹们吃到一少半就飞走了,留下来的一半柿子就叫老鸹掏。淘气的孩子们爬到树上首先摘下来自己吃的柿子,往往就是老鸹掏。这些被老鸹掏过的柿子为啥比其它的柿子甜呢?祖父说:老鸹的口水是甜的,吃过柿子后老鸹把口水留在这一大半柿子上,就给柿子放了糖,老鸹掏就比其它的柿子甜了很多。你们吃的最甜的柿子,就是在吃老鸹的口水。无论祖父怎样说,我们都很愿意吃那些老鸹掏,那简直就是我们童年吃过的最甜最甜的糖果啊!

还有那些没有红的柿子,孩子们也敢悄悄摘下来,在距离老柿树不远的泉源坑旁边挖个坑。出水之后,就把青柿子堆在坑里,埋上泥土。经过太阳照晒,通过月亮星辰的辉光,通过土地自身碱性的腌制,三天后柿子就变甜了就能吃了。这样的柿子村庄叫做懒柿,是村庄孩子们无师自通的手艺。现在看到秋天老街上卖的懒柿,都带着白碱浸泡过的黑色痕迹,和我们童年时自己在泉源坑旁边埋下的懒柿差远了。

中秋节之前几天,老柿树上的柿子不论黄的还是青的,都摘下来,堆在老柿树下边。村庄五十一户人家,大年柿子结的稠密,每家要分两箩头甚至更多。小年柿子结的稀疏,每家也要分一箩头。在中秋节前家家都要做懒柿,作为中秋节的一个重要的也是唯一的水果。中秋节的村庄,每家都飘散着懒柿甜浓浓的味道。

在中秋节前几天摘柿子,总有柿子躲在树叶里看不清楚,总要留下不少柿子挂在枝头。等到秋后北风呼呼像鸽哨那样一吹,老柿树的叶子就随风而逝飘落而去。这个时候,老柿树上留下的都是红柿。秋天泛黄的柿子就叫红柿,冬天来临树上的柿子是红的,成了真正的红柿。北风刮的树枝摇摇晃晃的时候,红柿也在北风里摇晃着。夕阳西下之时,蓝天为背景,那些红柿就是一盏盏摇晃的灯笼,准备点亮村庄的夜晚。

此时,祖父就用竹子做了一个夹竿放在树下。爬上树的孩子们拿着这根夹竿,夹掉那些鲜红的柿子。树上的孩子和树下的孩子们,嘴角上都滴落着柿子红色的浆汁。那些马大哈的孩子们脸膛上也残留着柿子的汁液到了学校,语文老师问:脸上粘的啥?孩子们们说:红柿。老师说:不是红柿,是秋天和夏天的记忆。

祖父做的夹竿不很长,树梢上的红柿谁也够不着。我说:你咋不把夹竿做长一点,把树梢的红柿夹下来。祖父说:老柿树上的红柿是不能夹完的。我问:为啥?祖父说:给老柿树留个念想,明年结的更稠密。咱们把红柿全部夹完了,老柿树整个冬天就看不见一个红柿了,明年就不结柿子了。还有,红柿不光是咱们人的,还要给鸟留一份。冬天地上光光的,鸟门吃什么?就吃人们留在树上的红柿。全天下的夹竿都不能够到树梢上,把树上的果实夹完,那是留给鸟门的口粮啊。

冬天,风老鸹们跟着北风回到村庄,就在老柿树的树梢上吃红柿,它们铺天盖地的叫声把老柿树从冬天里吵醒了。还有云雀,经过村庄蔚蓝天空的时候,也要落到老柿树上吃红柿,响亮的叫声把村庄都吵醒了。就是平日里那些在云中飞翔的白鹳,在冬天也要落在老柿树上,吃几口红柿,算是一种小菜。白色的鹳鸟,它们习惯于吃鱼虾,而不习惯于吃红柿,它们的光临,纯粹是红柿的颜色吸引了它们。

特别是大雪之后,老柿树的指头落满了雪花,远远看去,很像是一帧木刻 ,镶嵌在大地之上,显示出一个冬天村庄的寂静和大地的古朴。而那些风老鸹们飞回来,在树梢上寻找雪里的柿子,翅膀黑的透明,和白雪混同在一起,让那帧千年的木刻顿时喧闹起来。

这些难忘的画面,或许就是我们说的乡愁。

这棵老柿树在八十年代后期被砍倒了,我回到村庄看到的是老柿树残留下来的树根。那个泉源坑也萎缩了,缓慢的渗漏出几滴细水。过了二年,在生长过老柿树的地方修了一条两米宽的道路,连老柿树的根部也掩埋在道路里边,连那口泉也埋在了土地深处。直到如今,回到自己的村庄,都会下意识的看看二十亩地北边曾经生长过老柿树的那块地方,空落落的让人惆怅。忽然想起了第一个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法国诗人吕雷姆的诗句:谁能忘记你蓝色的眼影,像吹灭一支蜡烛。套用过来就是:谁能忘记老柿树苍茫的影子,像吹灭一支蜡烛?

我的乡愁

文/何庆良

很早就想写几篇文章,向大家详细介绍一下关于故乡的人与土地、家园和亲情。去年,承蒙几位编辑朋友的抬爱与支持,我把在黄冈工作期间发表在当地媒体上的文章收集成册,取名《故乡秋色》。

人生中,每个人最熟悉的地方莫过于生于斯、长于斯的故乡。尽管我弱冠从戎,有20多年在火热的军营度过,但最令我难以忘怀的,还是童年和少年时代在故乡的时光。那款款的风,飘飘的雪,纷纷的雨,淡淡的花香,盈盈的露珠,幽幽的萤火,熠熠的星光,轻轻的晨雾,袅袅的炊烟,喔喔的鸡啼,嗡嗡的蜂鸣,弯弯的山路,青青的竹林,故乡风物,民风民俗,千丝万缕,总是如影随形,挥之不去,就是燕子、喜鹊、斑鸠、老鹰,也常来梦里筑巢。

在《故乡秋色》这本书中,有我自己亲历的见闻和感悟,也有许多内容是真实地写我的祖父和父母亲,当然还有一部分是他们告诉我的。在中国乡村,资讯还不够发达,人们常常用舌尖传续着乡村的历史。他们没有念过太多的书,但记忆力好,几十年前的事情,能一五一十地娓娓道来,讲得绘声绘色,极具感染力。他们脑子里装着一个个生动的人物,数不清的故事,装着一个村子的风雨历程和沧桑传奇。我喜欢听故事,他们充满深情的述说里,有村子的心跳、呼吸和脉动,使那些简陋的门窗、古老的砖瓦,都美丽起来,鲜活起来。

2003年的清明时节,母亲走完了她人生最后的旅程。10年后的2013年,这本集子的辑录成书,我最先想到的就是要献给我勤劳善良的母亲。我的记录,是感恩,对母亲,对村庄,对养育过我的土地。我想通过我的记录,留住一个儿子对母亲和故乡深深的缅怀和思念。这是一次文化的寻根,精神的返乡。故乡所包含的人文精神,永远难以磨灭的文化印记,先人们曾经的生存状况,应该被后人记住。不管是灰烬,还是废墟,我们都不应该忘记,那里曾是许多灵魂的居所,演出过无数的祸福悲欢、爱恨情仇。也许,灰烬和废墟下面,埋藏着生命的基因,思想的火种,美丽的梦想。

每次回家,我看到已经略显简陋的老屋,颓败的旧园,总是不由自主地在周边转悠、寻找。我自问:我寻找什么呢?我丢失了什么呢?恍惚间,我似乎想找回一些人生宝贵的东西,譬如:苦难中的坚忍,清贫中的高洁,风雪中的信念,迷茫中的向往,困顿中的亲情。我不想让都市的风,吹折了心湖中那枝圣洁的莲花;我不想让思想的阴翳,遮蔽了心灵那盏微弱的烛光。我真想留住茅屋柴门前的欢笑,代替高楼华庭里的孤独;真想让竹林里的清风,吹散马路上的喧嚣;真想撒下一张网,打捞坠落河底璀璨的星光。田埂,河岸,泥泞,石头,我希望用粗粝和坚硬,重新装修我虽已老练成熟、却残缺破损的心窗。我寻找纯朴,寻找青春,寻找已经罕见、甚至不复存在的童年时代弥漫于故乡的那些人生况味。

有时回乡,会偶然遇到儿时的伙伴,小学或中学的同学,尽管多年没有见面,人到中年,兴奋地握手寒暄,畅快地仰脖长笑,不问身份,无论贫富,互相直呼着久远的乳名和绰号,其亲热难以言表,没有功利,一如年少时的单纯。我们的思绪穿越往事,彼此都贪恋地享受那份回忆的欢悦和温暖。这种场面,在同楼不相往来的城市里,是一道很难见到的风景。书中所记录的人物,除了亲人外,大多是和我有过一些交往的乡亲。他们不同的行为,不同的性格,不同的命运,编织了一幅人生世相图。这些人物,在中国任何一个村庄都能找到,你读后,或一愣:此人似曾相识啊。是的,这些凡人,随处可见。他们的悲欢,离不开大的时代;他们身上表现出来的人性的光亮和瑕疵,无不打上历史的烙印。即使是做过错事、蠢事,甚至恶事,伤害过别人的人,有的是出于愚昧,有的是出于盲从。

故乡,老家,是我生命的源头;山野竹林,田园阡陌,是我灵魂的土壤。每个人都有自己生命的源头和土壤,那里的人和事让你魂牵梦绕。无数的源头细流,汇成了大江大河,汇成了泱泱中华。一个村庄的面貌、变迁,从某种意义上说,是一方土地面貌、变迁的缩影。那里发生的故事,现在听来,有的很苦,有的很酸,有的很痛,有的甚至很荒诞,但都确确实实、真真切切地发生过,是整个村庄长长的生存历史的一部分。

常回家看看,不只是因为道义和亲情,也是完善自身的需要。家,包括你的至爱亲人,也包括你呱呱坠地的老家,熟悉的山川田野,和门前长满青苔的台阶。对故乡往日美丽与忧伤的反复翻阅,回望过去,就能珍视今天,洞察未来,更能让头脑清醒。记住乡愁,不忘本真,才能强健生命的根系。

故乡,鄂东罗田一个偏僻的村庄,一个镌刻在我脑海里、流动在血液里的名字。在长着绿禾的田野、在树木葱茏的山岗,在开满野花的沟堑间,终日流淌着一条叮叮咚咚、有着诗歌般节奏的清泉,也许有一天会流到你的面前,一定会让你怦然心动,无法忘怀。

乡村随想

文/张才富

槐花

五月的槐花南风吹过,扑鼻的香味沁人心脾。我沿着小河堤走进村庄,远处的槐花是那么的粉白。姑娘和小伙们都外出挣钱去了,一栋栋空房子成为了他们幸福的归宿。

老家河水不大,船泊浅水,河滩上种满麦子和油菜。我在小河堤上眺望远方,这么大的一片土地上,只有我一人,新栽的防护林,使天空更加空旷。我从河堤上走下河滩,五月的河水浸漫过了我的脚。

我置身于花的海洋,油菜花,槐花和成群的蜜蜂,这个世界的尽头原来也是空灵美妙。

村头的房子里住着一个人,那个人便是我的五婶,五婶是从河那边有槐花树的村里用花轿抬过来的。

夜雨

那晚,槐花一蓬蓬落满整个村庄。

池塘里,汇聚来南来北往的生灵,包括各种小鱼儿,鸭子,还有成群结队的青蛙从远处的河里赶来走亲戚。

雨,把村庄变得凉爽!站立的玉米终于吐出金黄的苞须,知了爬上树上开始了它第一声鸣叫……

秋收,人们把成车成车粮食送往粮站,换来新鲜的钱币供养我们的胃。

石磙

一垛垛的麦子曾从你身上碾过,而今你却站立在禾场边,有半截被埋在土里。

童年时的夏季,我们用泥巴打仗在河滩上,追逐嬉闹,用赤裸的身子和对岸的娃娃们痛骂,小时我们喜欢玩玩这样的游戏。当暑假来临,棉花尚未吐絮,稻谷开始扬花,西瓜常遭偷窃。管湖的老伯蹲在稻草搭建的棚子里,一口一口抽着他自己烤的烟叶卷的烟。

在这块土地上,生活着像石磙一样的我半截插在泥土里,半截在村外打拼着的人们,祖祖辈辈就这样村里村外,一辈辈安逸而辛苦的生活着。

水井

村里那口井,已干枯得只剩下苍老的骨架。坐在井沿,我看到,那口井总是饥渴着张满虚空的嘴巴接纳一季又一季的雨水和泥浆。那口井,任凭怎样的浇灌和滋养从没活过来。

许多事经历过就不再经历;许多人见过一次面,将从你的生活中消失。昨天流过的河水,今天和明天若干年后,也不会再从此流过。我的子孙和子孙的子孙,总有一天,会对这里的一切,变得陌生。

故乡情思(三)--再回故乡

文/绿草幽岚

车在村外头停下了,那一刻我又呼吸到故乡特有的气息了。我的村庄, 我的故土,梦里几回相见,却无法取代双脚踩在那深情的土地上实在。

15年后的一个正月里,我与十几年未见,现在在上海工作的儿时伙伴约好在她老家相见,特意去了一趟我的村庄。那时村庄很静,村里人都出去访亲探友了,门几乎是紧闭的,我只见到了几个儿时伙伴和几个叔伯辈的乡亲。时隔两年的假期,我回了趟娘家,正赶上母亲要回老家喝故友儿子的喜酒,我抢先报名替着去,为了就是实实在在地走进故乡的怀抱。不要骄阳的怜惜,不要花伞的呵护,来尽情地吮吸着曾经熟悉的味道。

那条铺满光滑的石子路已经消失了,它退出了记忆外,这冰冷的水泥地隔绝着那沧桑的石子路的温暖只能让我停留在儿时的记忆中。 拿着相机,踏着水泥地,我已无法找寻故土熟悉的身影。破败的木房子被挤在高大的楼房旁,显得那么格格不入。探寻的目光掠过那个小山坡,已无法找到儿时伴我成长的两棵高大的梧桐树,只剩下一颗倾斜的孤零零地守护者这片山地。记忆中花雨飘飞早已被夏日炎炎烈日炙烤得一滴不剩,还到哪里找寻曾经在树下拾捡花瓣的小伙伴?

柿子树呢?记忆中的那棵柿子树,怎么也不见了?那一串串的柿子花链是否还挂在记忆的树梢上?

古老的木房子中还坐着两位村中最老的长者,守护着这片曾经的乐园。空洞的目光只有时光的影子,岁月的痕迹伴着我在村中转悠而被拉长。

熟悉的声音和身影已被岁月磨得只剩下几片丝丝点点,握住双手拉起过往的记忆换成了亲切的问候:“阿妹,你回来了?都认不出来了。”是啊!17年了,我从一个20多岁的无知少女,如今已步入不惑之年,还有几人能认出我,还有几人我会认得出?年老的已经离去,年轻的只会抬起头奇怪着看我这个熟悉的陌生人在村中游荡着,然后再低下头去玩他们的手机。

记忆中,那条石子路大街的距离好长好长,感觉村头到村尾总会让儿时的我跑得个气喘吁吁。而今,冰冷的水泥地却拉近了那个记忆中的距离,很近很近,近得站在街中心可以触摸到两旁的房子。

又挪进自家的老屋了,总是对它留着无限念想,可它毕竟现在不属于我的了。但我的童年,我的少女时代毕竟在这是度过。看看木楼梯,那里还曾留着我不小心滑下来的痛楚;看看木窗户,那窗棂外秀英姆家的小花圃的千里红和指甲花早已不在,可是它的香气还在我脑海里萦绕;看看小阁楼,那白猫是否还经常光临?曾经以为是狐狸,让儿时的我们兄妹梦里几回惊醒。什么都不见了!只有斜坡上,那扇叔公叔婆家的窗户还可以瞧见;那个爱种茉莉花的阿姆家的茉莉花树已经枯死,水池边早已是杂草丛生;街中心的德叔的旧房子上的葫芦窗依旧还在,只是它的主人早已魂归西天。

街头街尾,我一次又一次地走进走出。在烈日的炙烤下,我努力搜寻,搜寻童年的记忆,找寻那逝去的一切。如今,这一切都将如那石子路一样,都会远去。

小小的村庄,陪伴着我二十四年,看着它从繁华到衰败。如今,曾经热闹的小街只剩下几栋木房子,即使崭新的房子里也是空空的。人们呢?已被生活逼迫得没有方向了。

我知道,这古老得村庄就要消失了,就有如当年的那场大火烧过一样,把旧的一切,古老的一切,以及曾经美好的回忆全都化为灰烬,挺起的都是陌生的新。

站在村尾那棵断翅的老樟树下,记忆在拉长,却再也找不回童年夏日的快乐。坐在两位长者身旁,倾听他们讲述古老村庄的故事,感觉自己似天外来客,与这样的记忆愈走愈远,没有一丝关联。

“ 苏力”台风就要来了,傍晚十分,竹梢在风中猛烈地摇摆。我吃完喜酒后就要起身离开,乡亲的挽留的声音一直在耳畔回响:“阿妹,以后再来啊!”但我却要走远了,还会再来吗?

我的村庄,我的故土,别了!

秋之曲

文/孙亚玲

春末夏初的时候,去了凤翔沟。

车窗外,麦苗和小草随风摇曳着纤纤的身姿;紫叶李经过雨水的冲刷后,精神头旺盛地奓着干净亮丽的叶子,快速地向后退去;红的、粉的、白的、紫色的格桑花含笑,一并儿排列在路两边。

过了杨庄街道,在田间小路上,打开车窗,有淡淡的泥土的气息。远处塬上几片晚开的油菜花黄灿灿地铺在那里,簇拥着、追逐着,点缀在田野间。塬下墨绿的麦苗长势正旺。在黄和绿中间,偶尔裸露出一块褚红色的土地,油画一般,随着地势的起伏,又如一条条彩缎飘在远处。

目之所及,是一幅幅山水画。摄入相机中的任意一帧,都是绝美的风景,是古诗里的那句“淡妆浓抹总相宜”。

那时,房子还没有收拾停当,但已有了雏形。亭子、茶台在靠檐墙的一角。坐在摇摇晃晃的竹秋千上,荡起一串串笑声,仿佛回到了儿时的小院里。

那棵皱褶满身的老杏树,静静地立于院子一角,树枝上缀满青杏,一颗两颗三颗四颗五颗……我抬着头,总也数不清的。

后来听说,这棵老杏树叫明心树。恍惚间我好像明白了,世间万事万物,哪能都弄个明明白白,只要心中有数就行了。

国庆和中秋撞了个满怀,让七天假期又长了一天。朋友圈里的旅游景点都是人潮如织,我无意去凑热闹,但也不想就这样窝在家中。正好有友来访,便相约十多人到凤翔沟的凤凰书院一游。

好多次,我曾想坐在山中的这处院中,看山,听雨,发呆。这次终于如愿。

秋雨绵绵中,我来了。

远远地,就看到了那烟雾萦绕的山脚,横着一片古朴的村庄,村庄中炊烟袅袅,村庄外是郁郁葱葱的杨树林。

这村庄、树林、烟雾,如一幅风景画。下了车,眼前雨雾迷茫,忽觉时光倒流,无数次念叨着的乡村,我又来了。

感受着只有在乡村的土地上才有的秋雨的韵味,我情不自禁像小孩子般将雨伞在手中转了一圈又一圈,雨滴向四周飞溅,仿佛是一个圆圆的水帘,突然间在秋雨里又重新找回了童年的顽皮和欢快。

柔软清新的旋律,梵音袅袅的乐曲,把我们引到茅草结庐、芳草萋萋的书院。这雨中婉约的意境,犹如清泉,融入我心,融入秋天,融入每个友人的心田。

屋外,秋雨迷蒙,雨滴敲在石瓮上,落在开得正艳的黄的、白的、红的百日菊上,飘在芬芳四溢的桂花树上,弹奏出了一支秋之曲。

我独自坐在凉棚下,红炉煮茶,听雨。喜与愁,都是今生必有的美好经历和必尝的人生滋味吧。享受着这份在城市中难有的悠闲和静谧,此时此刻,仿佛除了秋雨,这个世界与我无关,感觉自己像一个垂暮之年的老人,深知日子的平平淡淡才是最重要的。

一片树叶落到眼前,我拾起它,捏在手中。“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这,也许是我对生活的期盼和寄托吧。

记住回家的路

此刻,黎明即将到来,新的一天又要开始。这即将开始的新的一天,是一年的开端。这是2011年午夜最后的一刻,整个村庄炮声齐鸣,绚丽的烟花照亮村庄的夜空。房屋,河流,稻田,鱼塘,群山,村庄,白雪皑皑,映衬着斑斓的烟花,安详的田园,是温馨迷人的景致。“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所有的悲欢与哀乐,收获与付出,期盼与愿景,幸与不幸,都在此刻融汇交替。新年开始了,五谷丰登,吉祥平安,生活殷实,绿水长流,爆竹声声,传递着渴盼与祈祷,盛大的景象饱含着生命生活的全部意义和内容。我的村庄,正在迎接新年的到来。

借着这样的夜,以及这样的夜色,我再次伫立在老屋前。现在,我正处在有家能回却无法居住的尴尬境地。几年来,因种种原因,我无法住进自己的老屋,不是不愿,而是不能。我的老屋,因时间的久远,风雨的侵蚀,已然完成了它在我整个家庭中庄严的使命,并以羸弱的身躯正向我们的生活告退。因此,近三年的春节,我总是匆忙赶回,住在老屋不远处的堂兄家,看着陪着我的老屋一起过节,不让它成为我村庄里空白的部分。

借助着明亮的夜的光芒,院落的一草一木,一物一什,尽落眼底。其实,几个时辰之前,也就是中午,在堂屋的上方,我双膝跪地,烧纸,敬香,叩拜,对先祖充满感恩和感激,几十年来,在我们看不到的地方无声的庇护我清贫的家园安静,老少安康,家业小成。没有一种恩德会如我们的先祖样不计回报,无声潜入,因此,我同样怀着一颗俗世之心满怀虔诚向先祖祈祷,赐我福祉,岁月静好。淡淡的香火,在堂屋上方袅绕升腾,透过木架青瓦和房顶,飘散到村庄干净的上空。然后,我揭去门楣上早已被风雨漂白的残旧的对联和门画,重新贴上火红的新的春联,让老屋焕发一些生机。如同一个村庄的老人,即便上了年纪,也要保持年老持重的样子。我不想说出这一切是一场告别,新年与旧岁,今晚与明天,旧舍与新居,无论是物质形式还是精神上的割裂,从起点回到终点,都让我矛盾纠结,情愫充盈我对家园和灵魂的守望。

我的老屋存在于村庄距今30多年了,这是父亲30岁时干的大事。30年时间,对于一个村庄,是很短的一段历史,对于一所房子,也不是很长,但之于我清寒的家庭,这30年苦苦的支撑,实在是很漫长的时间。30年时间,村庄的很多事情都已改变,面目全非,许多人在我们出乎意料的的时候,从此在我们的生活里永远消失,只留在记忆和时间里虚有虚无,而我的老屋,却艰难的在村庄里存在30多年。这是村庄里最陈旧的房屋,甚至说是最破旧的房屋,但它的存在,让我觉得村庄还算是个村庄,至少,它让村庄多了一些厚重,充满故事和传说。

现在,我不得不提及我的父亲,老屋的真正意义上的主人。30年前,他创立的属于自己的家业,虽然就是非常简陋的三间土房,但之于父亲以及他所处的年代,这绝对是一件大事。这件大事,足以显示出一个农民的坚韧和顽强,一个男人的责任与担当,一份对对美好生活充满向往和热爱的朴素情怀。

30年前,我的父亲29岁,一个成家立业的男人,却已饱尝生活的艰辛。15岁时,爷爷去世,奶奶和姑姑便于父亲生活在一起,少年的父亲,不得不在现实里艰难而无能为力的担起了生活的重担。父亲个头不大,透过今天佝偻的身躯,我能想象得到他15岁时的模样。但是,这没有办法,这就是生活。我的父亲15岁时就已经成为生活的主人。日子步步紧逼,逼仄得让人无法呼吸和退却,不管你是否做好了准备,不管你是否愿意,呈现在你面前的,就是这般残酷而无奈的现实。我的父亲,只有选择,没有其他。我在想,苦,或许是父亲这一生最准确的概括。一个15岁的孩子,面对生活的重负,自己仍在成长的时期,他哪里有时间和心思去品味生活的滋味!他所能做的,就是在这个家里,早上开门,一日三餐,让炊烟升起,夜晚关门,让屋子里散发一些微弱的光亮。家里还有母亲和妹妹,生活还得继续,明天又是开始,一切仍得进行,无所谓绝望,亦无所谓希望。

其实,这样的日子是漫长的,只是,我的父亲在生活里,无法也无处说出自己的悲苦。直到我已步入中年的岁月,当我安静地坐在这里或在无眠的夜里想起父亲,打量体味他那时的心境,我也一样无言无声地叹息,眼角里默默流出酸楚的泪水。时至今日,我以及与我一样境况的人们,生活得似乎充裕幸福,看起来自信满怀,在这个没有悲情也没有真情的年代,怎样才能敞开心扉抑或收捡起满身的浮躁和矫情,畅快淋漓的倾诉抑或用心真诚的倾听?似乎都不能!我们无法说出,因为热爱而身心疲惫,满目冰冷。

父亲没有抱怨生活。现实即已如此,不容也无法回避,从少年起,父亲就开始了隐忍和沉默。这是生活给予他的馈赠。隐忍和沉默是一个成熟男人应该具备的品质特征。隐忍和沉默是面对生活的一种方式和状态。隐忍中坚定着人的意志,隐忍中积蓄着新的力量,隐忍中孕育着新的机遇,隐忍让一切困难在与现实的抗衡中自然遁亡。父亲就这样隐忍着。一些岁月的背负与行走,一些世态的无奈与炎凉,一些卑微的幸福与哀伤,你都藏在了哪里?少年的心事不易觉察。这是一种生活之痛,更是一种成长之痛。父亲将之深埋在最坚硬也最柔软的心灵深处,以隐忍和沉默渴盼着生活能春暖花开,日子能阳光明媚。

历经长久的沉寂,在我的父亲以及他的生活似乎被世界遗忘的时候,日子终于出现了转机。23岁时,我的母亲走进了父亲的生活。从15岁担起重担,8年的时间,岁月的风雨足以将一个初谙世事的少年打磨得顶天立地。母亲的到来,无疑是父亲温暖的开始。就像早春的山野里不经意间盛开的杏花,虽然仍是春寒料峭,但放眼已是春意盎然。现在,一切柳暗花明,一切重新开始。我的父亲,似乎从来没有经历过悲苦,幸福突如其来,他有些措手不及。于是,所有的日子,由沉重变得轻盈,由灰暗变得甘甜,由简单变得充实。我的父亲,不再只是他一个人,一个习惯惊恐的面对世界的少年,从此有了一个与他相依为命的人。

这样,父亲的日子才算得上是真正的日子,简单的家里有了母亲,人间的烟火便充满了生活的气息。起早摸晚,生火做饭,春耕秋收,四季轮回,日月交替着不紧不慢的日子,也滋生着清淡的幸福,有母亲风雨同舟,父亲也成了真正意义上的生活的主人。

诚然,这样的幸福是朴素恒久的,宛如房前流水,屋后菜园,无声无息,波澜不惊,在父亲的眼里,才知道人间原来如此辽阔。

紧接着,哥哥,姐姐和我相继出生,原本清寂的家里,逐渐热闹起来。奶奶健在,姑姑出嫁,我们一天天长大,爷爷留给父亲的两间房子,如今住着六口之家,拥挤的空间里,虽然盛满了平实的快乐和幸福,也逼迫着父亲,为他经营的幸福创造更好的条件。摆在他面前的现实是,爷爷留下的房子,已经住不下这一家人了,他得重新创建自己的家业,为我们挡风遮雨,让幸福灿烂绽放。

父亲开始了他的行动。在建造房子这件大事上,他从容有余,底气十足。尽管家中一无所有,经济非常拮据,但他没有犹豫退却。眼前儿女绕膝,他有精神动力;15岁开始担当一个男人的使命,他有足够的坚强;母亲在他身边,他有依靠和力量。这些无论是精神层面还是物质层面的强大支撑,让他足以蔑视所有的困难和险阻,满怀热情的去建造自己的家园。于是,30岁那年,开春,父亲便从河的南边来到北边,在一块向阳的山坡上,开撬挖地,进行他伟大的事业。现在看来,30年前,年轻的父亲是多么睿智卓识,充满朝气和力量。虽然我的老屋现在仍是村庄里最破旧的房屋,但在30年前,在河的北边,重新选址建造房子的,却只有父亲一人。因此,我的房屋所在的位置,也是村庄里最好的位置。30年的时光变迁,如今,河的北边是一片广阔的天地,错落有致的新房如雨后春笋,而具有悠久历史的河的南边的老房子,在冷清中渗透出时间的久远和岁月的沧桑。河的两边,同一个村庄,新旧形成鲜明对比,热闹与沉寂交叠,在历史宽广的时空里,父亲的选择,不仅改变的是个人的家庭生活,而且改变了村庄的面目和意义。这种改变让我觉得,父亲好像是我村庄的缩影,永远让我仰望而无法读懂,涵盖我的全部和所有。

经过两年的千辛万苦,父母如燕子衔泥般,终于建起来了三间正屋和两间小屋,相比于爷爷留下的祖业,现在的宽敞竟然是天壤之别。虽然是土墙瓦顶,土木结构,粗糙不堪,毫无精致可言,在物资极度匮乏的年代和我贫穷的家庭,在一个崭新的地方开创一片新天地,已然非常了得。又是一个崭新的开始,一种全新的生活!父亲带着我们,收拾简单的家什,在乡亲们注视的目光中,从河的南边搬到了北边。搬进新房时,我已有清晰的记忆,是在仲春时节。身上脱去了厚厚的棉袄,少年的身心陡然觉得如此轻松,兴奋与喜悦无以言表,抬头天高云淡,俯首陌上花开,满目春光景明,春色满人间。怎能按捺得住内心的激动呢?现在的新居,座北朝南,院子前面是一条大路,大路的前面是一条清澈的河流,河流的前面是一畦畦稻田,稻田的前面是一片青山,山上青松苍翠,四季可听风吟。坐在院落里,远山如黛,轮廓清晰可见,村庄尽收眼底,目之所及,一派空灵,神清气爽。这种身心的愉悦,流淌在血液里,渗透到每个细胞,在很长的时间里,充溢着我的心灵。直到现在,我不得不承认,我的所有关于家园的记忆,也正是从这所房子开始,支起我人生的架构,充满哀乐和悲欢。

房子建起来了,现在的生活你可以想象。青山绿水之间,一片新的家园,母亲将简陋的家收拾得干干净净,有条不紊;儿女茁壮成长,像原野上的庄稼,一夜一个模样;父亲即便劳累,却也踏实满足。这是一种与世无争的安详的幸福。在河的北边,新舍炊烟袅绕,淡蓝色的青烟干净的在另一片天空散漫的飘荡,相对于河的南边,那浩大的混乱的烟气拥挤不堪,就连这些无人在意的情节也显得不同,蕴含着另一番景象。宽大的院落,花儿次第开放,四季荫郁,芳菲大野。垂柳挨着香椿,香椿护着梅花,梅花并立栀子,栀子紧连桂子,隔着几步台阶,木槿盛大而内敛,玫瑰与芍药争艳,兰花,菊花,指甲花,牵牛花,诸如二十多种花草,无论是一棵开花的树,还是一片绿叶的情意,在我的院子里,弥漫着一片芳华。在我偏远的山村,我的清贫的生活充满了田园的意义,一如门前的小河,就那么汩汩流淌,以至于从少年起,这种自然的生活生存环境和状态,在很大程度上,一直培育着滋润着我恬淡的情怀。

这种情怀是持续的,影响着我的一生。从少年时离开村庄开始,我就知道我终究还是要回到那里,这种情愫一直萦绕心头,甚至一度羁绊我青春时奔走的脚步,但我无法改变自己。无论是因为热爱或留恋,无知或自嘲,我无法解释这种根深蒂固的家园情结。并非是因为随着年岁的增长而充满了对故土的怀恋,用叶落归根来形容我目前传统意义上的心态真的为时过早。因此,去年,前年,大前年,乃至更早的时候,我对老家的依恋已经非常强烈,特别在城市里那些茫然无从的时刻,立即就想回到那几间土屋,好像自己再也回不去的慌张,有些我怕来不及的感觉,时常无端的焦躁和不安,想回到老家,而且说回就回,没有理由和目的。我想我已经老了或者说我正在老去,说这话时我不觉得自己矫情,我们谁也逃不过时间。16岁时离开我的这片房子这个家,只不过二十多年时间,在这不长不短的时间里,父亲为我们建造的家园里,演绎了我人生的所有悲欢。那些年月,我和哥哥相继走出了村庄,走向了外面的世界,无论是在城市的一隅还是在人生的某个驿站,姑且这样不咸不淡的生活着。我的姐姐,在她豆蔻年华的时节,在我与哥哥负债求学的艰难日子,却病故在我的村庄,如十月里漫山的山茶花,凄美得让我无言。我们走得很远,父母依然守候在老屋,他们正在用一生的守候,渴盼着美好的开始,期待着下一个轮回。

现在,30年过去了,我的父母已然苍老,我们正在老去,几十年庇护我们一家的老屋已风雨飘摇,即将倾倒。面对这样的现实,我非常窘迫。父母的一生,我的大半生,我的家园,就这样即将倾倒成一片废墟?那么,我是谁?我来自哪里?我将到哪里去?这个世界,我将一无所有。我无法回答自己。我知道这是一次心力的考量。无论是挽留还是重新,它将关系到我整个人生架构的完整,在我的村庄消失了我的家园,我将被丢弃在哪里?我也将变成一片废墟。

我害怕这样的质问。在离开老家和村庄的日子,无论在什么地方,心中始终惦念着那片山水,几间老屋,只有那里,才是真实的所在。现在,面对眼前的现实,已步入中年的我像个无家可归的孩子,这样的悲哀,让我黯然神伤,挫败不堪。煎熬纠结折磨一并袭来,仿佛如某些暗示,敦促自己如何选择或作为,去完成一个中年男人应该的担当。

我不能无动于衷,让这样的焦虑笼罩我的一生,无法给父母孩子乃至自己一个完整的交代。老家已然是我生命的印记,无法也不可能从我的生命里遗忘或者消失。老家是什么?老家是根,只有将老家揣在心窝,根,才能真正得土给养,得水滋润,老家才能鲜活起来。我知道,我需要做的,不仅是对自己精神缺失的弥补,生命苍白的救赎,更重要的是我血脉情感的延续,茫然惊慌灵魂的回归。

于是,在一个寒冷的冬夜,在温暖的火塘边上,我对父母说出了我的想法:一,历经几十年风雨,房子已经成了危房,随时可能坍塌,存在安全隐患,不能再住;二,近年来,父亲身体每况愈下,几次病危,你们故土难离,早些建房,能让你们早些安度晚年,以免我们时常担心你们的安危;三,村庄里我们的房屋最为破旧,那时你们全力扶持我们读书,造成家境贫寒,如今,我们都已经有了工作,你们还住在危房里,在村庄我们没有颜面;四,老家是根,有根才能枝繁叶茂,我们也正在老去,叶落归根,我们终究还是要回到你们身边的;五,父亲建造房屋时,比我们现在年轻得多,现在各方面条件比父亲那时都好,我们有能力去完成这个任务。

我陈述了自己的理由,父母并没有及时的给予答复,我了解他们的心事,从内心讲,他们也赞成将房屋翻建,但表达的却是另一番心情。母亲对我说:“我和你父亲年纪都大了,也不会活得太久,你们在外面生活,回来的少,重新盖房子,谁住啊?再说,现在什么都贵,需要那多钱,前两年你父亲病重,就已经很托累你们了,房子的事,还是缓缓吧。”

母亲的话很缓很轻,却坚硬的敲打着我的心,我的愧疚瞬间袒露无遗。一如花朵静静绽放,父母的爱从来不动声色,只让人自觉自然的接受着,甚至连反馈回报的机会都不给予,等我们幡然醒悟该去做些什么时,一切皆已成为遗憾,酿成硬伤。

不能再等了!也容不得再做过多的犹豫,眼下趁父母健在,将老家的房子翻建,是我急迫要办的大事。面对父母的理由和宽容,我没有妥协自己的想法,却以少有的强硬的姿态,坚持着自己的意见,这件事,没有商量和迟缓的余地,而且立即进行。于是,两年前,哥哥把父母接到他所在的城市,一边帮他照料孩子,修养身体,同时也搬离老家的危险,我却着手全力准备翻建房屋所有的事宜,紧锣密鼓,有条不紊,渐次进行。父母离开老家暂住城市的两年,原本破旧的老屋愈发显示衰败之相。屋顶上积满了落叶,院子里荒草疯长,简陋的家什落满了厚厚的灰尘,锈迹斑斑的门锁,似乎要将我们永远拒之门外,偶尔回去,推开厚重的木门,吱呀的声响仿佛来自时光深处,我们竟像陌生的来客,面对这一片天地,站立无语,找不到憩歇的地方。即便这样,我也从未因此减少过回家的次数,我频繁的奔波于城市和村庄之间,不是在找寻什么,我想我是在极力留住些什么,不让生命里一些最为本真的东西就这样从流年中轻易消失,而且成为永远。

2012年的新年在大雪纷飞中到来。除夕的前夜,我在风雪中回到村庄时已是夜半。虽然父母仍在城市,尽管回家的路依然艰辛漫长,可我必须回去,没谁知道这个夜晚对我意味着怎样的意义。在这万家灯火温情相聚的夜晚,老屋伫立在村庄的一角一片沉寂,风雪夜归人的我一身冰冷。我不知道是家园的等待或召唤,还是我原始的回归或割舍,是老屋在温暖着我还是我在温暖着老屋,抑或我们相互温暖着,总之,我要回来,仔细庄严的看着陪着我的老屋,在春节的时候做着我的父亲几十年来所做的一切,如宗教般膜拜虔诚。我知道,随着新年的到来,父母营造的滋润我生命的家园将会消失,我那或悲或喜的岁月,所有的欢愉与疼痛,全部的情感和眷恋,只有永远镌刻在记忆里,从此不再回来,而这一刻,我该多么的珍惜!

现在,热闹的声响正逐渐隐去,新年的脚步正向我走来,我伫立在老屋前,百般滋味涌上心头。是的,一切又重新开始了,我必须面对现实,告别是为了更好的传承和延续。于是,我拿起手机,拨通了远在城市的母亲的电话,我想为他们送去新年的祝福,也同时告诉他们,春节一过,清明之后,谷雨之前,老屋正式重新翻建,按照原来的样式,不动院子里一花一木,芒种时节,青山秀水之间,我的老家,仍是村庄里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雪,仍在下,飘飘洒洒,落在脸上,温润如玉,像是爱的感觉。在新旧交替之际,这场雪下得很适时宜很是充分,她昭示着美好的愿景,也滋润着干涸的大地和焦渴的心灵。这场大雪过后,就是立春,紧接着雨水,惊蛰。我在想,等到三月初十日,老屋拆除的时间,已是春暖花开,满目嫩绿,那时,我将带着我的孩子,再次回到这里,我要告诉他并让他记住,我的父亲所做的一切以及他的父亲正在做的一切,要他记住回家的路,记住家的方向。

西川的沉静

文/复达__岛主

像西川这般的村落,必然是沉静的。在沉静中,它渐渐地老去。

事实上,西川已经衰老,露出了满脸的皱纹,如老态龙钟一般,静寂地趴在山岙里。因为衰落,沉静的味道越发浓烈地弥漫出来,直沁我心。

这个叫做西川的村落距庆元县城二十七公里,海拔八百六十米,因村西的一条山川而得名。据有关资料记载,明天顺年间(1457年),一姓张的寻访到此,以为是块风水宝地,于是置田畴,成为肇基之始。随后,陈姓、吴姓等相继入住。整个村落就因山势而布,高低谐和,错落有致。

我从未见过这么庶几全是黄泥筑成的民屋,层层叠叠,那么有层次地布排着。黄泥墙厚实,碎小的石子镶在其间。似乎少有草筋,泥土成为屹立的支柱。依旧平整的泥墙,或者墙壁上已分化出一棱棱的粗犷线条,令人回响起充满泥浆磁场的《打墙歌》,一堵堵的泥墙就在这般的场景中渐渐竖起,成为一栋栋黄色标志的建筑。黑的瓦,黄的墙,一排排,一层层,洒脱而成,蔚为壮观。像版画,线条分明,底色清晰;又如油画,色彩浓郁,意境厚重。土黄,这孤独质感的颜色,如此沉寂地映衬在山岙间,给人一种强烈的视觉震撼。即使是断壁残垣,也顽强地默然支撑着,静静地展示一种岁月的痕迹。

石块铺就的小路蜿蜒在屋落间,窄逼,狭小,有几段似乎只可一人穿过。或平坦,或呈坡度,曲折迂回,回环相连。闻着“嚓嚓”的脚步声,或许会令人回想起村庄过去曾经的辉煌。在我,却感受到村庄流淌着一种沉静的韵律,从古而今,一直幽邃地穿越。

当回过身来,远眺整个村落时,会分明地感觉到,村庄的环境是那么幽静,幽静出一番景深的味道。而这种景深,浓缩成一种偏僻的感受。我不知道《张氏族谱》中记载张姓始祖张二公所见:“……地虽高峻险要而峰回水抱,其景雄伟如鲸鳌之波浪,其来势突兀如蛟龙之腾跃,其修扬如鸾凤之翱翔,其盘旋如云锦之整暇……”何以是块风水宝地?根据这般的描述,除了丰富多彩的想象,说明的都是山的雄峻险要,地的贫瘠僻壤,要是几户人家居住,过着南山般的生活尚还说得过去,却怎能集聚而居?看看现实的景况,不难想象村落里人们的生活艰辛。地少,仅有山坡上所开垦的一块块梯田;水远,虽有西川的水,却远离着村,得引水而入;交通又不便,听说有五条古道通向村外。惟有一点给我的感觉是如此的深切,便是村落沉静在高山之际。

深山里的村落,即使曾经居住过八九百人,一栋栋的土屋拔地而起,一缕缕的炊烟高高飘升,却终究难掩沉静的本色。沉静是它骨子里的特质,悄无声息地演绎着。

至今,这种沉静渐渐地剥落了出来,越来越深。

村庄就只有四五十人居住,以上了年纪的为主。这些人,要么是恋土,不愿外出,要么年老体弱,无法外出,要么无啥技能,外出也无依无靠吧。他们与土屋相依为伴,日出而起,日暮而息。这样的意境里,西川仿佛仅仅为自己活着,破败的泥土墙改变不了他们对时间的茫然。

一位面呈褐黄色的老人皱纹满面,有点佝着背似的坐在门口的竹椅上,静静地看着我们,目光里是那么的淡然。我不想打扰他的那种宁静,悄悄地走开。

一位老妇人坐在小小的道地上,织着毛衣。一个四五岁的小女孩立在她身边,睁着圆圆的眼珠,呆呆抑或好奇地看着我们。待我们走近,老妇人笑笑,说这里可穷啦,能出去的都出去啦。我问这小孩咋在这里?老妇人边打毛衣,边叹了口气地说,她上不起幼儿园,就让我带着啦。我默默地拿出一百元钱,塞在小孩的手里。走了一段路,回头望望,老妇人与小孩依旧在道地上,像一幅剪影定格在那里。

在村子的另一边,一位近六十岁的妇女站在高岗墩的平地上,见我走近,笑笑,问我来游玩呀?我一愣。我是来游玩的吗?我不知如何作答,也向她笑笑。她倒爽快,说没啥可看的,也就这么些老旧的房子。顿了顿,又说,你们多来游玩也好,村里也才热闹一点。人气一旺,我们也才充实一些。她是这么说的,却不知当游人都回去后,她的心里会不会失落,还是期待更多的人前去?可能会是一声叹息,一种无奈吧。在叹息与无奈中,村落也更趋沉静。

黄昏时,看到一群鸡聚集在墙脚边,还排着队。墙脚边上有一个长方形的小洞,一只鸡钻了进去,后面的鸡紧跟着,一只又一只,十分有序。望着鸡们也早出晚归的情景,是那般纯然,那般随着时间的转换而规律分明地生活,心里的沉静也越加浓发起来。

沉静的还有那一片古树群。每一株古树都高大挺拔,粗壮魁伟,最粗大的连三个人都难以合抱。如冠的绿荫支撑出一片浓浓的绿意,与土黄的泥墙遥遥相对。我不知道这古树群是否与村庄的落脚同步相栽,虬结的树根却是古树年龄的见证。就在村庄的兴盛、衰落过程中,树木一面悄静地壮大,一面又默然地关注着村庄,守护着村庄。然而,它们却爱莫能助,只能以浓郁的绿意来陪护村庄。与村庄一起,站出一种沉静的姿态。

古树群的下面是一小方的平地,像沟壕里平整出来似的,一垄垄排列。一位戴着竹笠的妇女蹲着身子,不知在插种什么作物抑或蔬菜。穿着的浅红衣裳有点醒目,如一朵淡淡的红花映衬着恬静的田地。

平地的下方就是一块块细长的梯田,一层一层地次第延开,绿油油的秧苗清瘦般地映在澄亮的水里,给梯田点缀出一脉清新,一种生机。令人想象早先的西川人是怎样挥着锄头在贫瘠的山坡上开垦的情景,又是如何在沿山势筑成的梯田上种植着庄稼,养育一代又一代的西川人,在清苦、艰辛的场景中,栽种出四季景色不同的风情。可是如今,梯田多已荒芜,芦苇在曾经的土地上摇曳。惟有眼前这村尾的梯田依旧陈列似的,寡淡地沉静,让人好一阵浮想联翩。

西川古道像被遗弃似的,早已少有人问津。当水泥路连通到村里的时候,古道的静默便越来越浓。事实上,这条西川通往外界——五大堡乡蒙淤——的全程约五公里的古道,自由山上大大小小的石块垒成以来,它就一直处于幽深之中。两旁的树木参天耸立,像是一长排高大的篱笆,围护着古道,古老的石阶便在林荫间步步相沿。褐黄的树叶落满古道,沙沙作响,回应出一种原始的质朴。石缝里全是落叶与泥土的混合物,小花细草相缀其间。淡淡的阳光穿过树叶的缝隙,斑斑点点。古道上筑有两座凉亭,若遮阳避雨的大树,以山石叠加而成。亭内两边用宽大横木搭建成长凳,可坐可躺。人歇其中,山风穿门而过,想来盛夏甚为凉爽吧。古道就穿亭而过,更显出一种古朴和自然。上一道坡,转一个弯,沉静的韵意便沿着古道一路相随。忽想,年轻的壮年的西川人,是从古道出去还是从新的通村道路上外出,从而离开了家乡?

西川是一个沉静的村落,沉静在山岙间,在古道的路口。那是一种古老的朴拙,是一种耐人回味的韵意,也是一种梦幻般家园的形态。

如一个独守沉静并害怕沉静被打破和侵入的人,西川默默地承载了几百年风雨,咀嚼着自己的命运,值得欣慰的是,它终于被世人所认识。然而,当我回望西川古村的时候,倏地,一个问题冒了上来:当西川成为一个景点时,这样的沉静还会存在吗?或许,夜深人静时,西川会在重重的喘气声后,歇上一会,显出一种沉静的模样,那却是一番疲惫的沉静。我想,人声嘈杂的西川,车水马龙的西川,民宿饭店林立的西川,古道上人群穿梭的西川,肯定不是西川的本意,更不是西川所向望的。

西川从沉静中走来,就让它继续向沉静慢慢走去吧。这或许是它的本色,或许是对它最好的尊重。

村庄的眼睛

文/师正伟

我一直坚定地认为,村庄是有眼睛的。

一口老井就是村庄的眼睛。

一口老井用它清凉、澄澈的乳液滋养着一村人的血脉和思想,孕育着一村人的烟火和牲灵。春夏秋冬,日出日落,月缺月圆,一口老井总是深情而温婉地凝视着一户户农家的生生息息和一个个农人的成长蜕变。谁家男人一生节俭勤快,每天鸡叫头遍就来挑水,家里总是冒起全村第一缕炊烟;哪个后生心底善良,为人敦厚,不仅挑满自家的水,还把村上孤寡老人的水缸倒得满满的;谁家全家和睦相处,婆婆和媳妇总是抢着来老井旁捶捶洗洗,把家里收拾得井井有条;谁家儿媳孝顺能干,眼界宽展,心里没破烦,小日子过得红红火火。这些,老井看得清清楚楚,嘴里不说,心里明明白白。一方水土滋养一方人,一口老井和睦一方乡邻,一方乡邻繁衍一个乡村。

一棵古树就是村庄的眼睛。

一棵古树站得高,望得远。长年累月矗立在村头最醒目、最显眼的位置,不惧风吹雨打,不畏岁月轮回,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用深邃、谦和的眸子俯视着整个村庄。伴随着春的播种、夏的洗礼、秋的沉淀,冬的凝聚,古树经历了村庄的贫穷落后,也见证了村庄的风尘蝶变。看,东家的大田里上足了农家肥,又多锄了几遍,就好像额外受到了雨水的眷顾,庄稼长得很壮实,一棵棵谷穗低着沉甸甸的头,好似向勤劳的主人鞠躬。西家的主人像疼爱女儿一样精心打扮着果园,多施肥,常浇水,勤修剪。秋风起,一个个小果实都露出可爱的红脸蛋,微笑着向主人招手。听,美丽乡村建设的号角吹响了,沉睡了一辈子的小村苏醒了,东坳里的撂荒田,建起了玉米示范片;西坳里的盐碱滩,冒出了优质苹果园;南北山上的“滚牛洼”如今春夏桃李艳。瞧,昔日塌窑烂庄子摇身一变,成了仿古式的农家小院,长年倒垃圾的臭胡同建起了亭台景观。古树的眼,一下子瞪圆了。

一棵古树就是挂在村头的一盏明灯,迷路的时候,古树就是心中的路标;一棵古树就是故乡的符号,回家的时候,古树就是乡音的召唤。一棵古树就是一个村子的根与魂。文化与文明,在这里深深扎根,细细分蘖。

一条小路就是村庄的眼睛。

一条小路承载着村庄的希望和梦想,也见证着村庄的发展与变化,演绎着父老乡亲的辛劳与愿景,也流淌着兄弟姐妹的酸甜与苦辣。

一条九曲回肠的小路,维系着村子和外界联系的仅有的一条血脉。它总是默默无闻地关注着太阳的朝起暮落,记载着人畜早出晚归的印记,珍藏着男婚女嫁以及建屋垒舍的欢庆,也见证老人入土归天的哀伤。

小路一头连着远方和梦想,一头连着爹娘和家乡。一年四季从小路上出出进进的人和物都逃不过它的眼睛。村子里,一个个有出息的娃娃,怀惴梦想,穿着粗布鞋沿着小路走出去,迈上工作、做人和生活的大路,在更广阔的天地找到幸福的人生。多年后,他们功成名就,带着收获和喜悦,沿着小路衣锦还乡。有本事的村民把山里的憧憬挑出去,把山外的世界挑进来,给村民带来踏实和温暖,让村庄一次又一次的激动和沸腾。小路看在眼里,笑在心里。

一条小路就是一幅美丽的乡村山水画,每一个游子从小路走出去的是肉体,留下的是灵魂,回忆的是乡愁,升腾的是信念。

夏日村庄

文/李梅

夏日清晨的村庄是喇叭花叫醒的。旭日还未东升时,喇叭花就张开了粉嘟嘟的嘴巴,喊醒了露珠,喊醒了草木。它们趴在墙角,攀上篱笆,红的、紫的、蓝的,在清晨的乳雾中摇曳或者静默。你听,那清脆的鸟鸣里,就有它们的笑声。

不知谁家的烟囱冒出了第一缕炊烟,于是众多炊烟接二连三地升了起来。“碧穗吹烟当树直”,那一缕炊烟在无风的清晨,在村庄上空组成了另一片树林。漂泊在钢筋水泥丛林里的心,在一柱炊烟里落定。

饭菜的香引诱着太阳跃上树梢,一盆刚从地里掰回来的玉米,从锅里捞出来时还带着青须;一把自家菜园种植的青椒,炒上几个土鸡下的鸡蛋;一盘茄子炒肉,配一碗南瓜粥,熨帖了我因工作繁忙常常饥饱不定的胃。

尽管处于农闲,但还是要每天去地里转转,否则,勤劳诚实的乡亲会觉得对不起一日三餐。玉米茁壮,青得发黑的叶子默默诉说着自己已营养过剩。芝麻开花了,白色的花错落有致地伏贴在芝麻杆上。下面的花不羡慕上面的站得高,上面的花亦不轻视下面的姐妹,它们相处得融洽和谐。风来了,就向旁边的大豆点头致意,大豆亦同礼回敬,不经意间露出藏在叶下的紫色小花。那小花害羞了,风一过就慌忙拉几片豆叶遮住自己。多少人都曾一度认为,大豆是不会开花的植物。

庄稼是兵,主人是将军,每天的例行巡视后,回归的脚步才踏实安稳。经过菜园,摘几根黄瓜,若干豆角,一把苋菜,中午的凉面就有了着落。

午后小憩后,大家都不约而同聚在村头。村头有几棵两人合抱都有余的大树,浓荫如盖,再热的风吹来,经过这里都被滤去了暑气。不知谁拿来一卷席子铺在树下,上面搁一个刚会爬的娃娃。张家媳妇来了,将自家小子放在上面,李家媳妇也来了,带来自己的女娃,放在凉席上凑成了仨。人们闲话逗娃,阵阵笑声惊飞了树上的鸣蝉,也将挂在树梢的夕阳拽下。暮色是一场温柔的洪水,正悄悄席卷村庄。男人们不慌不忙,依旧吸烟闲话桑麻。女人们则纷纷离去,到厨房里去制造今天的第三场炊烟。

傍晚的炊烟似乎比前两场更有诗意。“斜阳寂历柴门闭,一点炊烟时起。”“隐隐飞桥隔野烟,石矶西畔问渔船。”时过境迁,意境不同,感受却相同。那个远离家乡的游子拉着行李,在落日余晖中,远远看见村庄的上空飘起了一缕炊烟,会不会突然泪流满面?

炊烟消散,饭菜端到院里的餐桌上,依旧是自家菜园里的菜。从摘下来到吃下肚,不过一小时光景,经过水煮、油烹,依旧新鲜。

院子一角,一棵晚饭花(又叫紫茉莉、地雷花)正悄悄张开了花瓣,它形似喇叭花,虽没喇叭花大,色彩多样,但却有着浓郁的芳香。喇叭花是晨开午谢,晚饭花是晚开晨谢。它们是花仙子,也是卫士,在晨昏的更迭中,装扮并守卫着乡村宁静的夏天。

山顶黑狗兄

文/马格

在村里找一个人,往往按照门楼和巷道进行定位,比如隔几个门楼,或隔几条巷。我家和钟镇家,就是隔了几个门楼,在同一条巷。当然,能够成为朋友的人,并不是因为住得近,而是因为天性中有一些互相吸引的东西。至于那是什么东西,我也说不清楚。

学校在村庄那边,是一座旧祠堂,课桌用一根长条形的木板钉成,墙壁上的沙土用手一摁就啪啪地往下掉。学校里的老师有一部分是半路出家的老老师,有一部分是新来的师范生,他们给这间乡村学校注入一股鲜活的血液,带来一缕清新的风气。我和钟镇结伴去上学,各自背着一个褪色的军用书包,穿过一条又一条弯曲的巷道,一路上都在努力找点乐趣,看到狗就撵上几步,看到树就踢上一脚,搞得村里的狗一见我们就跑,如果那些树有腿,估计见了我们也会立即跑得远远的。钟镇在学校里成绩很好,并且很受欢迎,许多孩子争着和他做朋友。后来我读蔡崇达的《皮囊》,里面写他在小镇读书时,两帮孩子都在拉拢他,要他加入他们的派别,我就很自然地想起钟镇来,感觉如出一辙。

天上的云特别多,地上的牛也特别多。这样,孩子们在不用上学的下午都得到白云下面放牛,我和钟镇也一样。如果是夏天,我们就把牛牵到村前那道长长的河堤边。那里水分十足的青草,足够为我们的牛儿提供一餐惬意的下午茶。如果是冬天,我们就把牛赶到收割后空空的田亩上。牛们在纵横交错的田塍边悠闲地啃草,我们就在田地上点燃一堆堆风干的牛粪。看着淡淡的白烟在田野上跳着圆舞曲,寂静的冬天似乎也热闹起来了。有时钟镇会突然停下来,坐在离牛不远的地方,对着天空发呆,眼神变得抽象起来,心事浩茫连广宇,于无声处听惊雷的模样。

村庄临近海边,有时我们就在海边游荡。海滩堆积着洁白的细沙,踩上去像踩着一个温软的梦,潮水漫淹的地方,就是梦醒来的时候,踩上去结实多了。海面波澜起伏,向远处无限铺展,消失在视野尽头。海的那边是缥缈仙境,还是繁华都城?这个问题一直在诱惑着我们的想像。一次我们竟然在海滩上空看见一个不明飞行物,似乎是圆形的,闪烁着诡异的亮光。我们朝着飞行物移动的方向追赶了一阵,它就在空中隐匿了。我们兴奋地坐在沙滩上讨论起来,一致认为那不是飞机,而是传说中的飞碟。据我们有限的知识,从书报中看来的知识,美国、俄罗斯、巴西和墨西哥等国家曾发现飞碟的踪迹,而我国神话传说中的龙可能就是指不明飞行物。这样看来,在这片海滩上出现飞碟也不是没有可能的。钟镇说,如果飞碟就在这里降落,外星人出来把我们掳走了怎么办?海边空无一人,他这么一说我们都一阵毛骨悚然,立刻落荒而逃。

村庄后面有一座山,叫龙船石山。说是山有点勉强,其实就是一片略略隆起的高地,上面散落着各种各样的石头,生长着几棵苦楝树,几棵漆树,还有一丛茂盛的马缨丹。最大的那块石头状如龙船,表面平坦,可站立几十个人。村人习惯性地把龙船石山叫作“山顶”,要去龙船石山的话,就说“来去山顶”。这个山顶,在村庄的世界里既具有实用的功能,又具有休闲的功能。村里的女人常在那块巨石上晒鱿鱼,晒鱼干,或将被子晒在马缨丹上。村里的老人也常来山顶走动,站在那块巨石上抽上一支烟,眺望着村庄一排一排的瓦屋顶,目光带着些许的苍凉。孩子和狗更是经常跑到山顶来,孩子在摘苦楝树的果和马缨丹的花,狗则在某块石头下跷起腿来撒尿。

我和钟镇也经常光顾山顶,即便长大后去外面读书,每个寒暑假回来,也都会来山顶坐坐。成长不仅伴随着声带的变换和喉结的突出,也伴随着行为习惯的转移,当我们不再迷恋捉迷藏和过家家,我们就开始喜欢上抽烟和喝酒,甚至喜欢上了女人。一个有月亮的晚上,我和钟镇,还有其他两个伙伴,四个人从村里的小卖部买了几瓶啤酒,还有一袋水煮花生,一路拎着来到山顶,围坐那块巨石上喝起酒来。月光照着村庄,照着沉默的石头,也照着几个喝酒的少年。那是我第一次喝酒,一喝完就捂着腹部痛苦地呕吐起来。还有一个夜晚,我们男男女女一群人在山顶烧烤,炭火烧得红通通的,鸡翅烤得香喷喷的,大家吃得油嘴滑舌,却发现钟镇和一个女孩不见了。其中有人就说,钟镇偷吃去了。他的意思就是,钟镇独自去偷欢了。其实我们都知道,那段时间,钟镇和村里的一个女孩(就是烧烤时消失的女孩)正在恋爱,一往情深。就在这个山顶,我学会了喝酒,也学会了呕吐,而钟镇学会了泡妞,并献出了初吻。

有一天我无意间听到庾澄庆的一首歌,叫《山顶黑狗兄》,“阮的贴心黑狗兄,逍遥自在真好命。姑娘听着心肝神魂跟伊行,央三拖四甲伊求亲成。”听起来诙谐而又亲切,从此就不再叫钟镇的名字,而是直呼他为“山顶黑狗兄”。钟镇一听嘿嘿笑着,是心领神会的意思了,就像当年的地下党员听到了一句接头暗号。

村庄曾经是我们的居留地,但随着生活的变化,慢慢变成了一个类似于落脚点的存在,当然,如果从感情的角度来讲却是永远不可割舍的。钟镇后来离开了村庄,一直生活在深圳,但我每次见他,隔着老远就开始喊叫起来,嗨,山顶黑狗兄!

故乡的云

文/曹含清.

在城市里也能仰望到天上的云,但是我总觉得城市的云呆滞而暗淡,缺少灵活度与精气神。每当从高楼掩映的天空上瞥到几片云,像是人造的装饰物粘附在天幕上,我总会想起故乡的云。

故乡的云洒脱奔放,优游舒卷。那里的天空没有被高楼排挤,没有被街市的喧嚣搅扰,也没有被工厂的大烟囱涂抹。那里的云拥有蓝天的帮衬、清风的鼓舞与绿野的陪衬,它们纵情飘荡,腾挪变化,像草原上的骏马似的奔腾,像大海中的航船似的巡游。

天亮时星月隐身,旭日欲出。朝云披着锦绣华裳,成群结队站在天边。它们将欢迎日出作为隆重而美好的仪式。太阳冉冉升起,施展恢弘的魔力,光芒灿烂,照彻宇宙。仪式结束,彩云纷纷消褪盛装,换上洁白如雪的素衣,踏着微风在空中轻盈地漫步。它们俯瞰安宁的村庄与葱绿的田野,静观农民耕耘与孩子玩耍,聆听河流潺湲与群鸟喧鸣。

夕阳西沉,天色将暮。晚云宛如一团团绸缎在地平线上燃烧,映红村庄与田野,它们以雄壮瑰丽的方式欢送落日、迎迓繁星。忙碌一日的人们浑身罩着云光回家,孩子们坐在门口看云,归鸟的翼翅上洒满余辉。夜幕垂落,星光绽放。夜云在空中梦游,遮挡繁星的眼睛。

想到故乡的云,我感到舒爽、通透而自在。我的内心仿佛嵌着一片蓝天,上面飘浮着云朵,陪伴我走过陌生的城市。

关于村庄

文/驼背老桑

感受城市的变迁,需要的只是年或者时代,印象是日新月异。感受乡村的变迁,则需要的是数年或者半生,印象是世事沧桑。我土生土长于小村,一直又生活于小村,从没有远离过它,它的每一个细微的变化都不曾逃脱不了我的眼睛,但我从一个懵懂的纯真少年到不惑的蹉跎岁月,竟从未感觉到它的变化,可能是我对小村太熟悉的缘故,熟视无睹。当有一日我默默地面对着它,仔细地审视着它,突然之间感到它是那样的熟悉,又是那样的陌生。我就在它的怀抱里生活着,但我们之间总有着一定的距离,那种距离无论怎样也无法抵达;我背它而去,它却又是如此地亲近温暖,即使我们之间隔着迢迢的千山万水。

曾经的小村附近四周散落着麦场,麦场里伫立着静静的麦垛,麦垛是炊烟的源头,袅袅的炊烟穿凿了千年岁月。麦场里不仅盛满了农人劳作的汗水,也盛满了孩子们清脆的笑声,盛满了溢动的月光。曾经的的小村里都是瓦房,砖墙的瓦房有点惹人眼目,土坯墙的老屋也还在牵动着时光的影子。只有房屋、没有庭院,每户人家都是敞开的,邻里之间来去自由。每户人家保留着两个独立的空间,茅厕和粪坑;茅厕让我养成了蹲便的习惯,蹲便有力而又响亮。粪坑里积存发酵着土家粪,上了土家粪的庄稼籽儿石头一样沉甸甸的,清香浓郁。曾经的小村里石碾在不慌不忙地吱吱唧唧,雄鸡引颈叫醒了黎明,牛哞和羊咩飘荡在夕阳的余晖里;鸭鹅的嘎嘎和猪的哼咛总是在伴奏着生活的旋律。曾经的小村沉浸在蒲扇慢慢摇动的的清凉里,梦呓般的歌谣里,大雪纷扬的火炉里。曾经的村庄总是充满了激情,一场把戏,一场电影,一台戏,一台电视,说书的,哼鼓儿词都是盛大的节日,整个村庄倾巢而动。曾经的村庄处在生育史的高发期,每家的孩子都是夏天里的庄稼,吵闹声,嬉笑声,打骂声,呵斥声一个村庄都能听到。曾经的小村里是橘黄色的煤油灯点亮了万家灯火,摇曳着深夜的窗影,指引着多少后生的人生。

曾经的村庄有我的伙伴儿,村庄里的旮旮旯旯里无处不承载着我们的欢乐。我们之间也经常打骂,打骂也不乏凶狠,骂的时候骂他姐妹,骂他娘,骂她祖宗八辈的女人,打的时候抓破了脸皮,捅青了眼眶,锤扁了鼻子,撕扯烂了刚刚换上的新衬衫,但这一切很快过去,隔不了几天就和好如初。甚至是刚刚发生过,接着就破涕为笑。伙伴们很多走出了小村,很少回来,很难相见。其实很多时候是能相见的,可能是彼此都在有意识的躲避,因为我们知道,即使相见也是几句的寒暄,寒暄之后便是沉默,我们之间已经没有了共同的语言。和我一样留在村庄的,平时在家都忙于农事,不在家也都去了远方疲于生计,我们之间也很少见面,很少能够坐下来一次长谈,即使长谈再也没有了无所顾忌。最不愿发生的,还总是屡屡发生,一旦发生矛盾,就很难化解,化解之后余留的就是一层薄膜一样的封闭。

我不知道是他们抛弃了我,还是我抛弃了他们,或是曾经的村庄把我们全部都抛弃,或是岁月把所有的人们和曾经的村庄都抛弃了。

但我知道,属于我的村庄是曾经的村庄,现在的村庄里的我是曾经村庄里的“我”,曾经的村庄成为了绝版的村庄,曾经的村庄无论是谁再也不能归去,无法归去。

村中有一颗黄楝树,树干需几人才能合拢,树冠参天巨大,枝叶丰茂,它的年龄村庄里的所有人都不知道,它一直就在那里伫立。村庄的人们坐在黄楝树下打牌,吃饭,乘凉。开会商议村事大多也是在这里。呆在这里时间最长的,应该是村庄里的那些老人们,除了冬季之外,一般都会在这里出现,即使在农忙的时候,他们也如往常,这里似乎是他们的人生的最后一站,最后生活的地方,一旦在这里也看不到他们,他们离开生者的日子就不远了。曾经的大爷大奶,大伯大娘们都是从这里走出人们视野的。他们不如草,草儿会“一岁一枯荣,春风吹又生”,他们走出视野之后便是日渐缩小的坟丘。他们越走越多,留下来的似乎是挺立在已经谢过枣树枝头上的枣儿,那枣儿也已经将要风干,总有一天还会在无法预料的时间里啪地一声落地,最后一定是空空的枝头。坐在黄楝树下的老人们都很平静,平静得就象清澈的秋水,凉凉的月光,似乎任何事情都激不起他们的兴趣,不曾看到他们大喜或者大悲,大骂或者大笑,手舞足蹈的欢喜,或者是恶狠狠的诅咒。他们都很和蔼慈祥,有时我觉得他们就是一副副的雕像,在仔细地聆听岁月走动的轻轻脚步声,聆听阳光在枝叶里的均匀呼吸声,聆听大地嗞嗞向上的攀爬声,聆听四季追逐的奔跑声,虽然他们匮乏知识,但岁月已经把他们锤炼成智者,但他们表达不出,无法表达,可能也不想表达,或许他们知道,所有的表达都是虚无的,都不能抵抗岁月的轻轻一挥。

孩子和年轻人很少去理会他们,不知道也不在乎他们在一起究竟在谈论什么,他们对他们不感兴趣,他们属于另一世界。孩子有孩子的世界,成人有成人的世界,老人有老人的世界,不同层次有不同的世界,不同世界的人们看不同世界的人们,都是那样顽固的不可理喻,都是疯人疯语疯癫。一个人的悲喜荣辱只有同一世界的人们才能知道那是悲喜荣辱,才能咀嚼于心,潜入于魂。没有同一世界的人来分享他的爱恨悲喜,他的爱恨悲喜就是贫血一样的苍白。孩子们的村庄和世界一天天地延伸扩展,那些老人们的村庄和世界在一天天缩小沉寂,他们一点一点地被迫、或是主动地放弃原来属于他们的村庄和世界。

我知道我也正在慢慢地告别那曾属于我自己的村庄和世界,我也正走在通往黄楝树下的老人们的村庄和世界的路上。我的叹息,谁来倾听,我的寂寞,谁来慰藉,我的欢喜呵,与谁分享?

村庄小吗?先辈,我辈,后辈……一辈辈,一代代的人们汇成了一条河流,无数的生命都曾在河流之中鲜活,无数的人生都曾在河流之中跌宕起伏;我只不过河流里的一滴浪花,我看不到更遥远的背影,却看到了不息的浪潮一浪一浪涌来。

但村庄还是那个村庄,千真万确,村庄还呆在原来的地方,一点没动,静静地伫立。村庄四周还是大片大片的田野,虽然更多的人在背弃,村庄前所未有地空旷和寥寞,但田野里的庄稼还在吱吱地生长,虫子们都还在呢喃低语,炊烟还在岁月深处舞蹈;它们和我不一样,什么都不会在意。这时的村庄,永远属于那些从没有离开过村庄的人们,永远属于呆在村庄里已经成为习惯的人们,永远属于离开村庄就不能生存的人们。那些的人们,不会赞美,不会留下任何的语言,不会留下过去,他们的语言,只有肢体上的耕作,他们的赞美,只有沉默的人生而又真实的人生,他们所保留的,一直都是现在进行时。

岁月的脚步不会疲惫,从不曾停顿歇息。一切如旧,一切继续……

需要仰视的村庄

文/蓝天白云wslb

见惯了淮河两岸一望无际的大平原,偶尔遇到一两处的高地,也就是不大的土坡,实际上就是常说的江淮丘陵。淮上的农家大多是这样的,俯卧在人们视线的下方,低低的,隐隐的,荒草一般,一片一片,远远近近散落着,有些寒碜,有些寂寥,又有些任性有些自在。可是,还是在淮河的岸边,我却见到了一处端居高处的村庄。

这个村庄就是凤台毛集河口村。

一条狭长如腰带的乡村机耕路,将我们带向村子。是农历六月的一个早上,天气阴阴的,夏日的风凉爽地吹着。那幽暗的云朵覆盖在村庄的上空,村庄的景象在暗灰色的调子里,像是一张陈旧的老照片,又像是一段不经意的街巷往事,或者就是一段模糊不清的记忆,恍如隔年,却似曾相识;分明是白日里的行走,又有点梦里的感觉。

是的,村庄是要经过这样的一段甬道一般的历程才能抵达她的深处的。尽管路不长,但岁月的陈迹很深。那些土垒的墙壁还在,土墙后仍堆积着隔年的茅草垛;而在茅草垛的左右,或散放着破旧的车辕,或斜倚着一块青石板。在另一处像是新起的楼房的前面,却照旧有着压井,压井把上已然是锈迹斑斑。而一家的灶房的烟囱像一根烟枪似的竖立着,像是被绑在灶房的墙壁之外。

从踏入村庄的那一刻,我们就感到是在爬坡,或者,简直就有点像是在攀登了。因为那路是一直向上延伸着的。等走到村庄的尽头,竟豁然开朗。原来,村庄的下方就是宽阔绵长的淮河。站在河边,回头一望,村庄像是一只巨大的苍鹰,张开它的双翼蹲踞在淮河的大堤之上。你看,那簇拥着的枝繁叶茂的绿树就是苍鹰的翅膀,遮护着她身子底下的大堤,也遮护着这几十户人家;而那高高的土坡上的人家,那黄土垒成的房屋,墙壁上的窗户就是苍鹰的眼睛,宁静而深沉地注视着前方的淮河。

眼前是一片绿意盎然的景象。那些豆苗肥大的叶子长得密密匝匝,鲜嫩而富有弹性的瓜秧或缠绕或蔓延,一枝枝芝麻站直着矮小而壮硕的身躯。而白杨树以及其他的各种杂树,怎么会辜负这片肥沃的土地呢,一棵棵,无论高低,都英姿飒爽,成了河边美丽的风景。在这些浓密的绿意与旺盛的生机里,在这些我能叫出名字的还有更多不相识的草木之间,我能感受到生命的蓬勃旺盛,能体会到存在的真实与真实的存在,也能领悟到天地间固有的自由与自在。我还知道,在这些草木更深的绿意之中,一定隐藏着更多我所不知道的秘密,那些属于草木与日月星辰之间的故事,它们与淮河之间朝夕相处的事迹。

人说这一片开阔地就是著名的大河湾。是呀,在村庄的脚下,淮河真的就呈现出一个巨大的弧形。

随行的凤台朋友对我们说,村子是建在庄台上的。之所以叫庄台,是因为淮河自古多水患,住在这大河湾里的人家,受到水患的威胁和伤害,只得垒起一片高地,然后将居所迁移到高地上。这个高地就叫庄台。庄台有多少年了?无人知晓。庄台上住过多少人家?谁也不知道。只知道一些人家不见了,是搬走了,还是消失在时间或洪水的深处?可能已无人说得清了。但是,这么多年过去了,有一点是确切的,那就是庄台上始终有几十户人家住在这里,他们像那些庄稼一样,一茬一茬成长,不会停止;他们像那些树一样,把根深深地扎在这里了。在淮河改道的时候,在遇到百年未遇的大洪水的时候,甚至在后来这里成了行洪区的时候,他们也没搬走,他们吃的是淮河边的庄稼,喝的是淮河的水,看着淮河边的日落日出。

在返回的路上,我们遇见了几个村里人,他们一律对着我们这样热情地招呼着:来了?来了?。这样的招呼,像是招呼原道而来的亲戚,或是他们的亲朋好友。随意,平淡,却透着亲戚里道的熟稔与亲昵。在回应一位老妇人的时候,我有意询问她高寿,老人连连扬着大拇指和食指,说今年八十了。她满头的银丝,饱经沧桑的脸上竟露出几分羞涩的红晕。她在庄台村生活了多久?村子里还有多少这样的老人?他们生活得怎样?这是我心中的疑问。而一家人家,院门敞开,几个男女乡人正在打牌。一个年轻女子正奶着孩子。一位同行者问他们,这个庄台多少年了?一连说几声,他们竟然没听明白。等他们停下手中的牌,仔细听清楚后,回答竟然是不知道。但是,一个老人神情认真地指着院墙对我们说,那年的洪水就淹到这个位置。的确,一路走来,家家户户的门槛都很高,有的门槛和墙壁上还清晰地留下了洪水长久浸泡的印记。这里曾经有过多少次的大水?曾经的大水毁掉了多少的人家?冲走了多少家畜与家具?行洪时人们又是怎样的揪心扯肺、嚎啕呻吟、捶胸顿足、万念俱灰?……这些我们只能借助想象了。而我所知道的是,一代代的庄台人依然如故,垒着庄台,守着村子,守着淮河,守着属于他们的岁月、生活与磨难。

从来的路上看,这个村子像是在山上。当返回时,背对着淮河,村子真的是端居高处。此刻,村庄与淮河相安无事;此刻,天地之间一派祥和;此刻,我像是在现实之外又像是在真实之中。相对于庄台,如我一样的陌生的外来者,获得的是有别于都市喧嚣的难得的清醒与充实的快慰。这才发现,这是一个需要仰视的村庄,不如此,真的看不清这座村庄的全貌,也就看不清我自己。面对这样的村庄,仰视这样的村庄,才会真正明白,在寻常的人生里,在看似寒碜与寂寥的日常中,确乎是有着值得我们仰视的存在。

恬庄写意

文/程向东

这些年,到恬庄的脚步变得密集了,为了寻觅那段深藏在村庄里的永不枯萎的童年记忆,为了梦里那幅封存在江南的经典水墨。我也跟着一群内心充满渴盼的人走进恬庄。

碧蓝的天空好像没有一丝杂尘,那样纯净,远远地就看见河阳山下的恬庄包裹在深冬阳光里,恬静、安谧,冬季的村庄赤裸着,田畴烟树、河畔沟壑呈现出无遮无掩的萧索,它把乡村隐隐的伤痛和盘托出,不过我知道,等到春回大地的三四月份,罹患暗伤的村庄便会大病初愈,而且会像孕妇般丰腴,那些向村庄之上漫涌而来的油菜花的金黄,便会晃得人目眩。

走过村头的石桥,粉墙黛瓦、廊棚街屋、青青石板,恬庄像黑白底片,一张张被时光冲洗出来了。久远的江南气息和古典韵味扑面而来,让我的整个下午都在回味青石板上那些先人留下的足迹,让我的整个晚上枕着恬庄曾经的橹声船歌入眠……

走在狭窄而悠长的恬庄古街,听着青石板上橐橐的脚步声,一丝古意便会油然而生。既使没有满腹经纶的人,似乎也会不由自主地吟出几句典雅之词。不由地就会想起几百年前,也是在这样的下午,出外赶考的青衫书生,背着青布包袱和油纸伞,怀揣几两纹银,用阴郁的眼神望望深巷之上那条灰色的天空,又望望远处倚在老屋门扉边的伊人,脚步犹犹豫豫,但还是登上了巷口河埠边的那条乌篷小船,踏上了和命运的赴约之路。

又仿佛听见巷口处炮仗炸响,夹杂着差役的高喊:“官人,高中了!”寂静的小巷忽然就被小孩的嬉笑和簇拥的人群填满了,某个久病卧床的书生目光里掠过一丝惊喜,病也不治而愈。也会莫名地想到某个窗棂下,守寡多年的女子伴着一点油灯,一边用寂寞的时光建筑自己的贞洁牌坊,一边紧握一串经文,给寒冷的人生取暖。古街人性的阳光给人温暖,也有人性的阴影让人觉得窒息般沉重冰冷,悲剧和喜剧在这里不断上演……,古街真是深不可测啊!

暗泾河穿行在街巷,仿佛从明清流来,静谧清澈,那些河埠头的笑声也已经老去,倒映在水面的景物只有黑色的檐瓦、灰色的门楼、高耸的马头墙和游人匆匆而过的身影。恬庄人因水而生而居而思而行,少了一份浮躁,多了一份平和,恪守着晴耕雨读的古训,保持着崇文重学的传统,恬庄于是人才辈出,文运昌盛,清顺治状元孙承恩、咸丰榜眼杨泗孙、嘉庆进士杨希铨、道光举人杨沂孙……,一个小小的村落,几百年间竟然走出了十多位名士,不能不让人称奇。暗泾河无语,古村的传奇是否还在延续?

到了恬庄,不能不到榜眼府,据说是咸丰时榜眼杨泗孙所建。府第几经修建改建,是恬庄现存规模最大的明清建筑,是省级保护文物。青砖的老墙和积尘的古宅像遗失在时光之外的册页,几百年后,又被现代人重拾而起,那书有“外言不入,内言不出”的模糊字迹的门额,那金粉剥落的牌匾和柱联,依稀可辩当年的辉煌。当年名满一方的主人早已不在了,子孙后嗣也不再守着老屋,对于祖先的那些荣耀和陈年旧帐,恬庄人习惯沉默。现在的恬庄人大多搬到现代化的小区里,和城市市民无异,留守的只有那些巷口的苍桑老人,他们捧着清茶,对着一盘楚河汉界,安享一份尘世之外的宁静与淡泊,阳光散落在他们身上,一切看似平平淡淡,却又像在无言地诉说恬庄的兴衰与起伏。

几点麻雀落在旧电线上,叽叽喳喳,也惊不醒古村沉睡的时光。我叩响了一扇黑漆木门上的青铜搭环,除了落在青石板上的悠悠回响,回应我的只有古村之上缓缓飘动的云彩和下水管流入河里的潺潺水响。我听着自己的心跳,倏然有了一种冲动,如果能在恬庄觅得一间陋室而居,最好是一间临河的书斋,把身心付予悠缓的恬庄时光,捧一本心仪的线装书,既便只字不读,只消看着窗外的景致便此生足矣!

杏花村

文/谢祺相

世上有很多杏花村,南方的、北方的、沿海的、内地的,甚至人迹罕至的偏远山谷里,也可能隐藏着一个美丽的名叫杏花村的小山村。我之所以这么说,一是杏花村这个村名很普通,人们为小村取名时,因为村头一株正在开花的杏树,就能命名为杏花村。当然,有的杏花村并没有杏花,那可能只是现在没有,以前还是有杏花的。如果以前也没有,也不足为奇,杏花村这个名字太美了,太富有诗意,太深入人心,当为小村取名儿的人绞尽脑汁也想不出适合的村名,不由得灵机一动,就叫杏花村吧!

我的家乡小村也曾叫杏花村,那是一个极为普通的小村庄。春雨洒落的时候,杏花开遍村头巷尾,孩子们唱着稚嫩的童谣,像刚刚开放的杏花。我喜欢坐在村前小河的桥上,看大娘大婶大嫂小媳妇们洗衣服。那清澈欢快的小河旁,一群忙碌而欢笑的人,她们时而低语,时而大笑,有时还会追逐着、嬉闹着,看在眼里,让人觉得生活静美纯粹,就像枝头的杏花一样,静悄悄地开,一点也不张扬,似乎还有点羞答答的,很幸福的感觉。其实现在条件好了,每家都有自来水,都有洗衣机,在家里洗衣服又快又省力,可仍然有很多人端着盆提着桶,来小河边洗衣服,这大概已经成为她们的一个重要的相互交流场所。感谢村里的那些婶婶大娘们,让外出多年的我,回乡后还能看到如此温馨的场景,看到如此和谐的画面。怪不得村庄里现在早已没有一棵杏树,春天也开不出一朵杏花,这是工业文明的杰作,难得的是,杏花村的名字得以保留,让人还有一丝想回家的欲望。

当然,都市里也不乏杏花村的身影,绝大多数城市里都有杏花村,不过,这不是村庄,而是饭店酒馆的名字。得益于那句“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的千古名句,杏花村的酒旗飘扬大江南北,杏花村的酒香飘溢了几千年。大碗喝酒的情景已不多见,一人小酌的情形仍然很多,仿佛只有在杏花村里喝酒,才能找到那种与季节、与人生境遇相交融的感觉。

每次看到杏花村的招牌都会心中一暖,当众多饭店酒店名字越来越西化的时候,还有人喜欢传统文化。杏花村这个名字,早已与杏花无关,与村庄无关,已经成为人们深藏于心的一个情感符号。在都市忙碌的闲暇里,邀三五好友,请一众老乡,坐在杏花村古朴陈旧的酒桌旁,大家喝得畅快,聊得过瘾,醉眼朦胧之际,犹如回到阔别已久的家乡,那可是心中最后的居所,永远不可能消失。

雪落无声

文/杨小霜

世间没有什么比它更轻灵优雅,它的到来需要沉淀整个冬季,它的纯洁容不得任何淤泥垢染。

睁开睡眼惺忪的双眼,不用打开窗户,就知道它昨夜来了。披衣而坐,闭上眼睛,想象它的世界。

田埂上已经垫上厚厚的一层了,阿黄的脚丫子就在它身上盛开整个冬季。田野中的稻草垛从金黄变成洁白,只需要一个夜晚的时间。秋千上,石凳上,整个村庄里,都被一层洁白覆盖着,可它并未发出任何一点声音。

它就那么飞速地飘下来,一千片,一万片,让整个村庄都安静下来。房顶上的黑瓦不见了,就连阿黄制造的梅花也丢了。可它仍旧没有声音!

你见着它了吗?知道它去了哪里了吗?它飞速地来,夹着几分西北风的张狂,落寞的拥抱整座村庄。再也没有人记起这村庄里胡须发白的老人了!可它年年都来,它知道拥抱老人的那一刻,便是死亡,可它仍旧愿意,不嫌弃这座被北风横扫过的村落。

牛圈里的牛儿不吃草,猪圈里的猪儿不打呼噜,鸡圈里的鸡也不报喜,它们都站着迎接它。它从千里之外的北方飘落而来,最终在这里安家。

它是没有形状和痕迹的,落在山谷,它便是山谷的痕迹,落在房顶,它便是房顶的形状,落在你的心里,它就是故乡的形状和轮廓。它是安静乃至无声的,世间任何事物都不会对它反感或是抗拒。

它是一种白,世间最自然而又纯洁的白。这种白足以净化和洗濯尘世那些污垢和杂质。它来得微弱,从不大张旗鼓,敲锣打鼓,但有分量,足以让那些痴人迷途知返。

窗户外再听不到一丁点儿声音,整个世界都在为它安静。它慢慢地飘落下来,像是在抹去这座村庄所有的回忆一般。它那么努力地飘落,那么优雅地舞蹈,这个季节是属于它的,它要用生命去扞卫和珍惜这一份专属于它的宁静和轻灵。

黄河之滨的村庄

文/曹含清.

很多年前我还是孩子的时候,经常听姥姥唠叨她的一些往事,至今难以忘记。

姥姥的老家在黄河之滨的一座村庄,她有两个哥哥与一个姐姐,可惜除了姥姥,他们都没有长大成人就染上瘟疫或得病夭亡了。

那一年黄河泛滥成灾,淹没了河南、山东、江苏的很多地方。那时候姥姥大约十六七岁,与她的家人仓皇走散,她随着浩浩荡荡的灾民向南逃荒,流落到贾鲁河畔认识了我姥爷,便在那里安家落户。

洪水消退之后,逃荒的人们纷纷回到故土,在废墟上重建家园。土地与生命是灾难难以毁灭的,它们从不向灾难屈服,它们孕育希望与奇迹。姥姥的父母——也就是我的太姥爷和太姥姥也回到黄河之滨的村庄。他们希望生于斯死于斯,最终与脚踏一辈子的土地化为一体。

经过浩劫,村子里同一家族的人或死亡或失散,仅剩下他们一户。不久太姥爷病亡。太姥姥是个盲人,而且年迈体衰,无人照顾。姥姥远嫁在贾鲁河畔,本想把太姥姥接到家里赡养,但太姥姥坚决不同意,因为当时姥姥要养育五个子女,家里的口粮匮乏,经常揭不开锅,太姥姥不想成为女儿的负担。

我们可以想象一下,一个年迈的盲人孤苦伶仃,在一间破茅屋草里生活。她的饮食起居是何等艰难!她的生活是何等孤独凄惨!然而我们的想象往往会被日常的认知囚禁,蜕化为丧失飞翔能力的错觉。

出乎意料的是父老乡亲对太姥姥并没有不管不顾,而是把她当作亲人。张家给她送去几个刚出锅的窝窝头,王家给她端来一碗玉米糊糊,李家为她挑一桶井水,赵家为她洗几件脏衣服……农闲的时候,人们时常聚集在她的小院子里扭秧歌、练武术、打纸牌,让那个狭小而孤凄的小院子热闹鼎沸。

十多年后太姥姥去世了。她临死的时候姥姥不在身边。一个年轻人日夜兼程,徒步到贾鲁河畔将消息告诉姥姥。姥姥赶回的时候太姥姥已经断气。姥姥每当说起这件事的时候就泪眼婆娑,哽噎不止。

姥姥经常说她没有尽到做女儿的责任,是父老乡亲赡养了她的老母亲。每年清明节的时候,姥姥总要到黄河之滨扫墓、看望那些街坊邻居。她八十多岁的时候患了肺癌,卧病在床,仍然老泪纵横地念叨着那些往年旧事。

姥姥去世后的第一个清明节。我的母亲和舅舅商量说姥姥生前整日惦念黄河之滨的老家。他们决定到那里给太姥爷和太姥姥扫墓、看望那些街坊邻居,这也算是了结姥姥的一桩心愿。他们对那里的人几乎不熟识,扫墓那天却受到了热情款待。

每当我路过黄河的时候,总会留意黄河之滨的那些村庄。在我的心里,黄河之滨永远有一座村庄。那里的人们淳朴勤劳、热情友善。我衷心地祝愿那片土地上的人们永远幸福安康。

金色的麦穗

文/小城

或许它更适合作一幅画:一片广袤的金灿灿的田野,沉甸甸的稻穗,不堪重负地垂向地面。风从麦田上吹过,远处矗立孤零零的村庄。天空飘浮着一朵朵白云,下面一行男女农夫,显得渺小地,正在弯腰收割成熟的庄稼。

前面一个拾麦穗的小男孩,抬起头,朝着这边微笑。

那年,他九岁,或十岁。他脚下的泥土是柔软的,像母亲的肚皮。他赤着一双小脚,踩在上面。软软的,凉凉的,在这夏季很舒服。所以他喜欢赤着脚在田间奔跑。在城市里——距此数十公里外的小城——他从不赤脚。他住在一座工厂家属区里,房屋前后,都是水泥或石子路面。它像披上铠甲,或穿上硬梆梆的外套,让人感到一种隔离和排斥。在乡村里,大地是敞开胸怀的。尤其水田这一块,特别柔软。那细腻的、富有弹性的膏土,犹如皮下的脂肪层。我看到他踏在上面,手里抓着一把稻穗,朝着村庄的方向露出开心的笑容。

后面的村庄,在小镇的边缘。有一条省道穿过两省之间,把小城和邻省的小城连在一起。中间有一段是起伏的山丘,汽车行驶在上面,犹如一条小舟颠簸在浪涛之上。父亲是一名司机,有时出差路过小镇,他便把小儿带上,丢到自己的老家。此后,孩子便住上好长一阵,度过他童年时期的难忘时光。

那个小孩,便是我的童年时期。我看到他站在收割后的麦田里,手里拿着一把稻穗,朝着村庄那里张望。在村子口,一个裹着小脚的老妇,正扯着嗓子叫唤他,让他回家吃午饭。这一刻,透过漫漫时光,男孩进入我凝视的乡村画卷中。在他的身后,是一片金色的小麦背景。那低垂的稻穗、挺直的纤维状富有光泽的稻杆,都是黄灿灿的。它的色彩过于饱满,胀裂开来,像水中的油墨一样扩散,洇染着四周的空气。于是,我看到田野上面的空气,也变成一种金黄的色彩。阳光照射下来,被空气渲染成金灿灿的。只见田野四周的一切,长在田埂上的野草、池塘边的柳树,在金色阳光下闪现着奇异的光辉。在整齐的稻子前弯腰收割的农夫,他们仿佛镀上一层金光,劳作在圣殿前的土地上。

奶奶裹着小脚,当她喊孩子吃饭,走在通往村庄边缘的小道上。那是一条青石板路,是过去的老街。当她年青时,两边是闪亮的青瓦白墙房屋。随着她渐渐老迈,屋子变得老旧,墙上的白灰也大块剥落。她尖尖的脚掌,落到高低不平的路面上,整个身子也摇摇摆摆。她像一条鱼,在巨大的鱼缸里,随着她的走动房屋像水面晃动。她的双臂张开后摆着,仿佛老迈的鱼划动双鳍。

她穿着灰褂子,有着斜向右肋的布扣子。底下是黑裤子,裤筒肥大,裤脚是收口的。奶奶很老了,头发只白了一半,用黑网兜裹着。脚下穿着一双黑布鞋。她像传说中的巫婆,恍若一团黑色的影子,从老街的石板路上飘过。

当她划动双臂走过时,两边的行人纷纷避让。整个老街的人都畏惧她。她活得够老的,老到像神仙和菩萨一样让人敬畏。她一双粽子小脚,从清朝一直走过民国,又从建国后走到今天。所有的邻里都见识过,她拄着木棍,站在老街的青石板路上骂街。她尖利而悠长的叫骂,像一阵阵惊鸟从她口中飞出,在两边的老宅之间乱飞乱撞。吓得街上的狗夹着尾巴逃窜,人们唯恐避之不及。现在她向村庄东边走去,去村口叫喊她拣麦穗的孙子,该回家吃午饭了。

那个小孩,对吃什么并不在意。他以一种懵懂的状态,像贫寒人家养的一条狗对吃食从不挑剔,有什么吃什么。在一张老式雕花大桌上,常年是一碗蔬菜,和一碗酱或咸菜之类的。奶奶盛好饭后,他捧起碗大口大口地吃着。

那间墙壁半砖半灰宽阔的小瓦屋里,杉木柱子和房梁上,已被经年的炊烟薰得发黑。爷爷和奶奶,带着两个孙女生活在里面。小孩的两个姐姐,是他爸爸和前妻生的,离婚后丢给父母亲抚养。在老家度过的这些年,小孩只知道吃得不好,并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他并不懂得,什么叫生活的贫寒,什么叫艰难度日。后来,小男孩渐渐长大后,知道了一些真实情况。他父亲是一个讲义气、要面子的人,开销很大。他本人也有烟酒茶的嗜好。他在小城的家里常常没钱回去,使得小孩父母经常为此吵架。在老家的父母和两个女儿,他更没有钱补贴她们生活。一家四口,仅仅靠爷爷出工并打一点小鱼卖,维持一些最基本的生存。可是,两个老人,却把两个孙女养得如此好。日子再艰难,他也供她们读书,在油灯下让她们练毛笔字。大孙女成绩优秀,读完中专后,回到镇上小学教书。小女儿虽然种田,却知书达礼,后来当任大队的妇女主任。

那片麦田,位于小镇的东南角。小孩的小姐姐,在收割麦子的人群中。朝她那里望去,左前方有一个土坡。较缓,那边是一砖窑厂。为了烧砖取土不断蚕食这个土坡,因此土坡那边地面平坦,然后是一断崖似的陡峭切割面。

靠近坡下的地方,有一个家族坟地。这是小男孩家的祖坟。

小男孩的父亲死得早。早先,小男孩住在老家的日子,逢到清明都到坟上烧纸钱。是爷爷带着他去的,每个坟头都烧一些。爷爷先死的,葬在了这块祖坟上。父亲死后,他年年清明回来上坟。这块坟地上的所有人,都是这方水土养死的。他们在这里出生,像庄稼一样生长。后来,他们老了,像庄稼一样到了收割的时候,于是老天把他们收走了。他们吃地里长的稻田和麦子长大,死后仍然葬在这个生长庄稼的地方。不止一次地,我脑里浮现这样的念头:他们沉睡在地底下,骨肉被泥土吸收。他们从泥土中来,又到泥土中去。和地里的庄稼一模一样。雨水落到坟头上,浸润进泥土中。雨水在地层下汇聚,裹挟着他们溶于泥土的养分,变成地下水在土层下汩汩流淌。地里的麦子根系吸收着他们的养分,往枝叶上输送。他们变成麦子的一部分,地里麦子生生不息。

小姐姐站在人群中,收割庄稼。她壮实,健康,面色红润。那个秋天里,爷爷还健在,但他老了。小姐姐接过他的农具,整天忙活在地里。大姐在小学当了老师,收了一笔收入。可一家的口粮,全靠小姐姐出工挣得。记得有一个夏天,她把分的稻子到加工厂碾成米。她挑着一百多斤的担子,我跟在她后面去。她走得快极了,我一路跟着她小跑。我不明白她哪来的使不完力气。

她挽着裤脚,撅着屁股,不停挥舞着镰刀。在她的后面,摆着一堆堆割下的稻子,很快被人抱走脱粒。再后面是一片收割后的裸露的稻田。此时,那个男孩赤脚站在上面,手里拿着一把拾的稻穗。放眼望去,刚收割庄稼的土地是荒凉的,赤裸裸的。她像刚生产过的母亲,透着一种倦怠、疲惫不堪。被割去稻子的土壤像是她的肚皮,这会儿是敞开的。当风吹过稻田的怀孕胎儿般的胎动不复存在后,她欣慰地,安然躺在那儿。她仿佛过度辛劳后的沉睡一样,悄无声息,你甚至察觉不到她的呼吸。只有小男孩的脚踩在上面,才能感受到一种皮肤般的柔软,还有她的体温——尽管是凉凉的,像刚出过一阵汗的凉润。

小男孩还没有上学,还没学会欣赏,但他仍然感到土地是美的。至于美在哪儿他说不出,却隐隐感觉得到。直到他上中学后学到几何,童年在稻田里看到的情景蓦然浮现在眼前。他从心里升起一股热乎乎的感动,它竟然迟迟传达了将近十年之久。那天,他望着收割后的稻田,愣了好一会儿。他呆住了,仿佛被什么东西吸引住。稻子割掉之后,留在田地上的稻桩,一行行地整齐排列在那儿。它是草黄色的,露出地面八公分左右。它还很新鲜,植物的生命还没有褪去,表面仍闪现镀金的光泽。它一根根地,如此之多,排列在庞大的田地之上。随着割稻队伍的向前延伸,它的阵容仍在扩大。事实上,它们每一棵之间的距离,都是相等的,仿佛是精确计算好的。前后左右,都像用一把尺认真量过,丝毫不差。你甚至怀疑这是巧夺天工的杰作,是非自然力所为,更非渺小的人类行为,而是一种来自宇宙间的外力做出的。当他放眼望去,那一个个的点,在广阔的田地上,可以连缀成一条条横线,一条条竖线,同时也能连成一条条斜线。它们像军队的方阵,每一个体都是庄严、凝重。直到小男孩长大成人后,在某一天,他忽然有了更深的体会。当年,他被眼前的这个场景,感到了一种震撼,却说不出为什么。确实,它是说不出的。因为这是人类——尤其是他熟悉的人,包括他的亲人,小姐姐——和土地的亲密接触,共同合作,才完全一个近乎史诗般的杰作。有生命、有体温的人类,把一株株稻苗插进泥土里,然后大地完成整个哺育过程。那一个个稻桩就像脐带一样残留着。

又到槐花飘香时

文/李雷

我的故乡是一个美丽的小村庄,槐花开时,整个村庄都飘荡着淡淡的香味,孩子们都上树去摘串串的槐花,把它们捋下来,放进嘴里,甜丝丝、清幽幽的,好吃极了。

小时候,我也上树去摘槐花,不幸的是,站在树杈上的我不知怎地一滑便从树上摔了下来,树下还有一口枯井,我从树上直接掉到井里。那时,父亲在油田工作,只有母亲带着我在乡下过日子。正在地里干活的母亲听到这个消息,竟然迈不动脚步,最后在别人的搀扶下才回到了家,看到我还活着,母亲顿时瘫软在地。待她清醒过来,立刻抱我入怀,问我:“身上疼不?”我说:“不疼。”睡了一晚上,我对母亲说:“妈,我胳膊疼。”母亲赶紧带我搭了一辆大马车,晃晃悠悠地到了县城。拍了片子后才发现,我的胳膊断了,无助的母亲泪流满面,不懂事的我莫名其妙地望着母亲。母亲擦去眼泪又带我搭上火车,到一个离家四百公里偏远的小村庄求医接骨。

下了火车,沿着轨道走了好久好久,总也走不到那个村庄,母亲就背着我走。待我们找到那个地方时,正是晌午休息的时候。诊所坐落在一个长方形的小院内,院里有一棵大槐树,给小院遮了一大片荫凉。可诊所的门却是关闭着的,听人说,两位医师的住处离这儿有七八里路呢。母亲就在大槐树底下铺了一块塑料布,让我枕在她的腿上,母子俩就这么耐心而焦急地等着。在淡淡的槐花香中,我竟然做了一个香甜的梦。睁开眼后,发现母亲靠在粗壮的树干上紧锁眉头,疲惫、无奈和深深的忧虑全写在脸上,但母亲年轻光洁的脸庞依然美丽端庄。

医生终于来了,给我接胳膊时,四个强壮的小伙子在我的前后左右“控制”着我,像是给我上刑似的。我大哭着喊妈妈。只见妈妈眼含泪水,哆嗦着嘴唇努力抑制着自己的情绪,然后猛地转过身去。妈妈是实在不忍心看到这一幕啊。胳膊接上后,天已黑了,我们在一个老乡家住下后,母亲便去供销社给我买吃的。这个村子离供销社还有四五里路呢。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母亲摸黑穿过寂静可怕的庄稼地,不时有黄鼠狼和野兔“嗖”地一下从眼前穿过,吓得母亲心惊胆战。那时母亲才26岁呀。供销社的门已关了,母亲又找到供销员的家里,说了许多好话,才买到了一包饼干。

岁月流转中,不知有多少个槐花飘香的季节匆匆走过。如今的母亲,脸上已刻满了岁月的痕迹。而我始终忘不了母亲带我看病时的情景,忘不了母亲操劳的形象,以及那个槐花飘香的季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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