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嗅蔷薇

作者: 莫怀北 2014年08月23日心情随笔

我靠在我的窗边,

被空气中的回忆围困。

当我说着秋天,秋天碎了。

英国诗人伊丽莎白·詹宁斯在《初秋之歌》里这样写道。每一个字都像一枚子弹,击中要害。疼痛来自心里,没有偏离一寸。

此时,我正站在窗前,八月的风扑面而来,带着秋天的味道:有些霉锈,也有些冰凉。

城市的格局里没有田野、大地和河流,天空更加遥不可及。除了喧闹,一切都显得狭隘。

许多时候,我倾心于依靠嗅觉来弥补记忆的缺陷。比如:一阵丁香的气味会唤醒一片树荫浓郁的夏天,或者一场大雨即将泛起往事的尘埃。阿多尼斯说:遗忘有一把竖琴,记忆用它弹奏无声的忧伤。因此,那些气味牵涉的记忆尤为重要。它们如年轮,不紧不慢地记述一个人的一生。

在信息爆炸的时代里,人容易变得腐朽、健忘和了无生趣。新的生活秩序将人与人分隔在两岸,我们不可避免地成为传统的清道夫。乡村、鸽哨、苜蓿、羊群、炊烟等等,这些名字渐渐疏远和古老,我们的孤独是一座荒芜的花园。一同荒芜下去的还有曾经敏锐的感官,可以用身体和心灵触及的风景愈来愈少。

晋北的农村留下了我童年的一部分影子。如今当我面对汹涌而逝的岁月时,那些往事频繁造访,像深凹洼地里盛满的夏秋雨水,绵密不绝。我曾经独自夜行在初雪的街道上,雪花在橘色的路灯下飞舞,那种潮湿的味道让我感觉正置身于一九九三的冬夜:我贴着玻璃张望,漆黑如墨的夜晚被碎雪和狗吠声填满,光亮处偶尔会闪现出晚归农人的身影;而屋里,炉火正盛,父辈们把酒言欢。有时经过某条僻静的小巷,从某户的烟囱中飘出袅袅青烟,那是玉米秸秆烧掉的味道:它曾温热灶台,填满空虚的胃;它也曾让吃力拉动风箱的我泪流满面。我也曾骑车穿过乡村的清晨,去数里之外的瓜田里买一毛一斤的甜瓜。乡人淳朴,允许你坐在田垄边上敞开肚子饱食。沾满露水的甜瓜轻易地满足了一个孩子对于香甜的所有认知,只是那种味道久久没有再次尝到。如是的错觉,总让人恍惚,一瞬间回到遥远的夏秋冬春中。

我想,对于记忆而言,嗅觉是更加可靠的依据。因为呼吸接续了我们一生中的每个晨昏。后来,我明白了许多事情暗积在心里,慢慢会长成湿滑的苔藓,不能自拔,也无法清除。四时更迭,万物循序,一切如去如来。即使阳光曝晒、大风干燥,一场雨后我们的心又会被柔软地覆盖。所以,它不致于像石头一样坚硬。

记忆总是与时间背道而驰,它们陆续而来,呼唤我们走出狭窄的居所,在细雨中呐喊、与星辰对应。心有猛虎,细嗅蔷薇,如果等到朝花夕拾,或许会一手枯萎。在黄昏里,我们捡起落叶与落日,拂去泥土,都是岁月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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