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酒的男人

中秋前夕深夜的大街上，寂寥无人。

看到他时，他正歪歪斜斜，脚步踉跄。

我背着包，跟着他。脚步踩着他的影子，因为距离有点远，所以他并没有发觉。

刚开始我是无意，后来觉得有点好玩。他的影子倒影在地上，头上歪歪斜斜的戴着的帽子，随着他的步伐在摇摆，很是滑稽。我不由笑出声来。

他猛然回过头来，瞪着我，我不仅打个寒颤。

小子，过来！

他忽然十分粗鲁，大声呵斥我。

我怔住了。

转过身，昏黄的灯光下，一个身材瘦长的影子，国字脸下，一张沧桑疲惫的脸，看得不太清晰。但是感觉这人不像是个坏人。他忽然来了个一百八度大转弯，似笑非笑的指着我说，对，就是你，小子，陪我说说话。

我看看路边昏黄的路灯和不远处的火车站，心想，反正后半夜的车票。于是疾步向前，伸手想扶一把，他一下将我甩开。

没事，兄弟，我没醉，没醉，真的！

他一把扶住路边的一棵树，可能是酒后反胃，他开始哇哇的吐，我下意识的捂住口鼻，却心生怜悯，这样一个夜不归宿的大男人，该有怎么样的苦楚？

我扶他坐到旁边的长凳上。拿出背包中准备的矿泉水，拧开，递给他。

他漱了漱口，说兄弟，你去哪？

去广州，出差。我说，后半夜的车票。大哥，这么晚了，你怎么不回家呢？家人不担心吗？

家人，他嘴里喃喃咕哝着。

嫂子，还有你父母呢？我小心翼翼的问。

我父亲下世早，母亲把我带大的。我知道母亲，有多么不容易啊！拉车种地，一个寡妇带个孩子。

他的声音，有点呜咽。有点难以压抑的悲愤。

我看了下表，时间还早，便在他对面坐下。

兄弟，我不想回家，你知道吗？我四岁父亲生病去世了，母亲三十岁就守寡，我初中毕业出来打工，在这人地生疏的省城，摸爬滚打。

后来我恋爱了，整整三年。临结婚她非要我买房子，逼着我娘到借钱交首付，我娘就是农村一个老太太，把我养大就够艰难，可她……

他停顿一下，看似很痛苦。双手狠狠揪着自己的头发。

后来，你买房子了吗？我过于小心的询问。

哎……一声长叹。幽幽的语音从醉醺醺的口中吐出，然后，直挺挺倒下去。

大哥！我伸手想扶起他。

我后来通过自己的打拼，交了首付，可是媳妇，再也不允许母亲踏进家门一步。就连我们的儿子落地，母亲也只是在门口放下辛苦从农村带来的土特产，连门都不让进。

那你？我试探着问。

我也没有办法，从第一次逼着母亲要钱开始，她不管大事小事，动不动就拿死来威胁我。结婚三年半，她把自己身上划了一百八十多道伤痕，随手一个东西，她就能把自己弄得浑身是伤……我也起诉到法院，每次开庭之前，她都把自己弄得满身是伤，你知道演戏不？她就是最优秀的演员。每次都会让法官留下多少同情的眼泪，于是我就是现代版陈世美。

兄弟，他伸手，我拉他起来。

你知道吗？我的电话120那都有存档，只要拨通，就知道我家的地址。兄弟，你知道吗？我现在一个朋友都没有，所有认识我的人，都退避三舍，躲都躲不及。我买房子，她嫌我买的小，我做生意，嫌我挣钱少，我开车出去，她给我安装定位仪。兄弟，我跟人都没法正常交流了。兄弟，你知道吗？

我以前不喝酒的，我现在最喜欢喝醉的感觉，喝醉了我就可以来到大街上。和路边的树说话，我一喝醉那些树都活，就连电线杆子，都会听我说话。

兄弟，我不孝啊，我想我娘。我想啊！

可是我娘为了让我过安生的日子，死活都不准我回去看她。我回去一次，我家就地震一次。

兄弟，你知道吗？兄弟，我给你说，我这过的是啥日子，我这家还算家吗？

我想安慰他，却也不知道如何开口。

快到上车时间了，我试着想给他拦一辆出租车，可是他挥挥手。

我还要和这些老朋友说说话，他指着两旁的树木。

我抬起头，灯光忽然变得迷离了，模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