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公的味道

作者: 张文泉 2016年03月23日亲情文章

很久没有梦见外公了,他离世三十多年了。最近我又老想起外公,想起他在江苏扬州老家的老屋,飘着荷香、菱角香、蟹黄酱香的苏北小村庄,那是属于外公的味道。

外公姓彭,大家都称他老彭。时间倒退很多年,外公外婆带着子女远涉到了安徽贵池,凭着一门厨艺谋到了县工商银行食堂的工作,就此安顿了下来,这些事都是我后来听大人们讲的。外公似乎更擅长白案,童年时我没少吃到白面馒头,那是外公省下来的美食,馒头都长得白白胖胖的,口感松软,就着小咸菜,再喝一碗稀饭,真叫人间美味。

外公住在石家大院,院内住了四户人家,外公住在院门口,出家门一口水井,庭院里有几棵果树,接着地气,大家亲热相处。外公在家做饭不多,他讲自已要把单位工作做好,只好辛苦外婆了。外婆的扬州方言重,刀子嘴豆腐心,做的菜也清爽,味道是比不了外公的。我七岁时,外公到了退休年龄,他的两个儿子,我的两位舅舅也早已回到扬州邗江老家娶妻生子了。相反,外公的两个女儿,我的大姨和我的母亲都在贵池工作、生活了。几经商量,外公执意要回老家。单位领导对我外公说:老彭同志工作勤勤恳恳,大家舍不得你呀!但故土难离,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出来。外公讲,请领导出面帮助买些木材和砖瓦,回去盖几间房养老。那时,江苏难买到木材。外公回老家的日子终于到了,那天外公、外婆和我在池口上了一艘机帆船,一路顺长江而下,离家数十年的外公,好人老彭荣归故里了!好几个白昼航行,外公、外婆和我在南京下了船,舅舅接到我们,又坐火车去镇江,这是我第一次坐火车,新鲜又兴奋,感觉一眨眼就到了镇江,下火车再上过江轮渡,就到了扬州,又坐公共汽车一个多小时,终于到了邗江黄珏,经一路奔波,外公到家了。几天后,贵池的机帆船通过苏北的湖湖汊汊也到了外公老家。

外公的新房建的很快,三间大瓦房就建在二舅的对门,外公很惬意,也很安逸,回家的感觉真好,一辈子的辛劳换来了三间大瓦房,他很满足。那时大队里常有乡邻来坐坐,外公都会拿安徽贵池的茶叶招待他们,生活不算富裕,精神却很富足。穿堂而过的风变成了一种叫苏北平原的风,在外公心里有一个温暖的称呼一一家乡的风。我很快学会了扬州话,天天跟表兄弟们野。那时还是大集体,生产队到季节就分次红,按工分计算。水乡塘多,生产队到收获季节,会清几个塘,分的菱角、茭瓜要肩挑手提,到家要几大锅闷,那些天我吃的最多的是菱角。苏北有一天两餐吃稀饭的习惯,吃奢侈的黄珏老鹅是这样,吃更奢侈的蟹黄酱也是这样。那时不知道有蟹肥菊黄这一雅说,社员们天天忙工分,哪有闲心种几盆菊,但捉蟹,也叫捉海子的兴致还是有的。外公不赞同我跟大人们去捉蟹,讲不安全。外公到底还是拗不过我的任性和死缠烂打,恩准我去捉一次蟹。捉蟹前的一夜我几乎没怎么睡,凌晨二点多,一行人就登上了一条水泥船,大人们人手一条麻袋,一只手电。没太久,船就到了一个大水库,一行人轻手轻脚下了船,手电照处,一匹匹肥硕的河蟹正在岸上呼气,有眼疾手快的,一手按住蟹背,再双指钳紧蟹两翼,扔入麻袋,不一会就捉了半麻袋。我也想模仿大人的样子,还没下手,就被蟹的两只大钳震慑住了,去捉蟹变成了去看捉蟹,但快乐却有了。天色熹微,是捉蟹的最后战机,当大人们收获了最后的战利品时天也大亮起来,河滩上横冲直撞的河蟹瞬间潜入水中,快闪无影踪。后来,我没再去捉蟹了。若现在再去,我肯定也是位捉蟹高手,可那天清早那么多陈兵河滩的野生蟹阵一定见不到了!还是那天,满载而归的大人们都很平静,他们也是一年捉那么几次蟹,因为年年有蟹,这是他们赖以生存的苏北水乡的馈赠。可谁也想不到现在人心不古,太多贪婪索取,欠大自然的债久了,就欠了快乐,快乐其实很重要。上世纪那个年代,苏北扬州人是不会吃蟹的,更不会有一套精致的刀叉。现在的苏北扬州人也许还不会吃蟹,还只会取蟹黄做成甜味的酱,蟹黄酱就着稀饭,吃得津津有味。记忆中,外公的蟹黄酱配稀饭是我从内心到味蕾都绽放的最美妙、最奇特、最奢侈的味道。

在外公的苏北水乡我一呆就近一年,因为要上学,我回到了安徽贵池,一口扬州话的我开始了长达十几年的县委大院生活。当外公、外婆牵着我的手,一起走进了县委机关大院,那年我刚刚八岁。在扬州邗江农村野惯的我,一下走进了严肃的大院,又惊又喜又怕。那一刻,我知道我的快乐童年结束了。

外公外婆在大院家属楼住了几个月后,又回到了老家。想不到这一别竟成永诀!外公去世那年我去过一趟苏北,村庄里盖起了许多新楼,外公的新房变成了老屋,两位舅舅也苍老了许多。唯有苏北小村庄依然飘着荷香、菱角香、蟹黄酱香。哦!这才是我久已熟悉的,亲切的味道,依旧属于外公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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