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子

村西头有一处荷塘，夏天莲叶层层叠叠地铺满了水面，各色的莲张杨着含苞欲放的花骨，那些粉色、白色花瓣的清香引得一村的男女老少特地来看景儿。

莲子就是在一个飘着花香的夏天来到这个世上的，刚出生的莲子小脸粉嘟嘟的，任谁看了都夸好看，二大爷已是有了一个儿子，莲子的出生恰恰遂了他“儿女双全，功德圆满”的心思，抱着粉雕玉琢的女儿喜不自胜，日日去村西的荷塘游逛，莲子的名字由此得来。

莲子自小聪明 、乖巧、嘴巴甜，二大爷和二大娘把她当成了宝儿，不管到哪儿都牵着小妮子。莲子五岁上，二大爷跟二大娘又偷着生了个三小子，莲子开始有了弟弟，每天领着弟弟走东串西成了莲子的要务。

由于超生，二大爷花了不少的钱才给小三子落上户，本就捉襟见肘的家庭立刻进入温饱抗战阶段。八岁上，莲子才进了学校的门。天性聪明的莲子在学习上表现出特有的天分，一级一级直到初三，莲子凭着优异的成绩考进了县重点高中。二大爷一直很犹豫让莲子上不上高中，因为莲子的大哥在准备高考，弟弟也在准备升初中，三个孩子的吃穿已经让这个家庭入不敷出，村里跟莲子一样大的女孩子很多都外出打工挣钱了。莲子晓得家里的难处，对二大爷说，大，我喜欢读书，我会自己想办法凑学费，不让家里为难。莲子跑遍了所有的亲戚邻居，五元、十元、三十五十的凑齐了学费，进了高中。

莲子自小喜欢画画，尤其是莲花，画的更是惟妙惟肖。艺术班的老师看到莲子练习本上的涂鸦惊叹，这么有天赋的女孩不学美术太可惜了。高二下学期，文理分科，在数理化方面稍显吃力的莲子选择了文科，艺术班的一位魏老师找到莲子说，你跟我学美术，只需要准备所需的颜料纸张就可以了，将来考大学绝对没问题，再说艺术生出来容易找工作。莲子就开始学起美术来，吃、穿、学费等用度让莲子想尽了办法节省每一分钱，可学美术所需的纸张、颜料等费用本身就是一个不小的支出。莲子偷偷找到学校负责卫生保洁的老师，每天早上五点二十起来打扫校园，晚上九点半以后再清扫一次，每个月给四百元；中午帮学校厨房的师傅帮忙打饭，管顿午饭，再补助三块钱。就这样莲子靠着打零工上完了高中，毕业时以美术专业特长生的身份参加了高考，被曲阜师范师大学录取。四年大学，莲子没有问二大爷要一分钱，直至顺利毕业，这其中的艰辛可想而知。以至后来村里有想学美术的孩子去问二大爷，学美术花费多不多时，二大爷坚决说不怎么花钱，我们家莲子就是。

莲子大学毕业后，应聘到省城济南的一家民办学校做美术老师，收入不菲。二大爷每个月都能收到莲子汇到家里的钱。莲子的弟弟考上了县一中，正是花钱的时候，村里人都感叹二大爷生了个聪明又懂事的女儿。二大爷没事总爱往邮局跑，逢人就说我家莲子又寄钱了！

在大学期间，曾经有一个暗恋莲子叫辰的男生，家是济南的， 知晓莲子在济南工作后，找到她所在的学校对莲子展开了强烈的爱情攻势。年轻的莲子明目皓齿，身材修长，乌黑亮泽的披肩秀发，四年的艺术生涯修出来的独特文雅气质，见到莲子的每一个男生都心向往之。莲子最终接受了辰的爱情，两个人携手走遍了泉城每一条街道，在每一处都留下了深情依依的影子。寄到二大爷家的很多照片中，莲子清丽雅致，温柔可人，辰剑眉星目，玉树临风，活脱脱一对璧人，让不少亲朋好友羡慕，直说两人像极了饰演《上海滩》男女主角的周润发和赵雅芝。

莲子和辰在一起将近一年，辰几次催着莲子要订婚。莲子给二大爷打了电话，二大爷高兴地知会了家族所有的人。辰跟着莲子来到荷塘飘香的小乡村，正式拜见了二大爷二大娘，在二大爷的盛情款待下，住了一晚。第二天一大早，两人就坐上了开往省城济南的汽车。自见到辰的儒雅气度后，全村人都说二大爷命好，女儿争气，找了个金龟婿。二大爷走路看着都比往常精神了几分。

令人奇怪的是莲子，不再像往常一样回家时辰子辰子不离口，莲花一样清秀润泽的脸上平添了几丝忧郁，二大爷问辰怎么不一块来，莲子总支支吾吾的。回到家的莲子不再像以前喜欢串门讲一些她在学校发生的事情，总爱在自家院子里看着那低矮的两间倾倾斜斜、四面透风的土坯房发呆，或者傍晚带着画板去村西的荷塘，画枝枝叶叶的荷塘，画含苞欲放的莲花。

就这样过了几个月，莲子忽然从省城回来了，说工作辞了，要在县城找工作，二大爷和二大娘怎么问莲子都是一句话，我想家了。莲子在县里一所私立中学找到一份教授美术特长生的工作，把每个月赚到的钱都寄回来，供弟弟林子上高中。

莲子喜欢穿裙子，夏天穿着素雅裙子的莲子像一朵淡淡的莲，冬天穿着红色棉裙系着白色围巾的莲子像一树娇艳的梅。清雅气质的莲子在哪儿都是爱情的宠儿，学校有许多男老师向莲子表达爱意，村里的人总会在每次莲子回来时看到她带了不同的男生，高的、矮的、胖的、瘦的，奇怪的是每次都是匆匆来匆匆去，饭都吃不上一口。村里开始有人说闲话了，说莲子挑花眼了，说莲子心比天高。

据村里的人目测，莲子往家带了不下十几个男生，可莲子的爱情每次都是无疾而终。大概又过了一年的时间，莲子回家不再带男生了，回家的次数也越来越少。村里的人都说莲子是因为被辰甩了受了刺激。二大爷开始唉声叹气，提到莲子总是猛吸几口草烟不说话。

再看到莲子是第二年春天的一个下午，旁边多了一个身材有些单薄的男子，脸上还长了几颗青春痘。这次，莲子没有急着回去，村里有打更的人说夜里很晚了还看到莲子和青春痘男子在村西的荷塘坐着。

就在莲子和青春痘男子走了半个月后，莲子忽然回家来跟二大爷宣布说，她要订婚，对象是青春痘男子。莲子的订婚仪式很隆重，青春痘男子和他的父母姐妹都来了，开着一辆价值不菲的车，最重要的是，青春痘男子给莲子的订婚礼金是一万一，这在当时那个年代是一个村里人想都不敢想的天文数字，还有人透露青春痘男子是一个四星酒店的厨师，他的父亲是莲子所在学校的副校长，在县城有两套房子。村里人这下震惊了，说莲子真是命好，找一个这么有钱的人家，也有人说莲子是看上了人家的钱。二大爷的腰板一夜之间挺直了。

莲子刚订婚三个月，青春痘男子的父亲就托了远方的一个叔叔来二大爷家商量莲子出嫁的事，二大爷和二大娘一口就答应了，莲子也没有反对。

两家定好了结婚吉日，青春痘男子约莲子去县城看新房买家具，莲子就去了。两人选好家具后，经过婚纱店，莲子选了一套梦寐以求的西式蕾丝长袖婚纱，和青春痘男子回了他在县城的家。两人回到家，青春痘男子施展绝招做了一桌令人垂涎三尺的丰盛饭菜，然后两个人进到书房里兴奋地商议结婚的事宜。

当呛人的浓烟弥漫到书房时，莲子先是感到嗓子眼儿一下紧了，眼泪霎时流了出来模糊了眼前的一切，紧跟着一阵急咳，青春痘男子迅速抓了一条毛巾敷在莲子的脸上，拉起莲子的手往外走，书房的门打开隔着一尺走廊正对的是厨房，浓烟夹杂着火舌已经吞噬了整个厨房，客厅里一些易燃的字画迅速围成了一个新的封锁圈。青春痘男子攥紧了莲子的手一步一步推至玄关处，摸起一件外套给莲子从头盖下来，莲子什么也看不到了，任由他拉紧了自己汗湿的手，不知过了多长时间，莲子听到青春痘男子说，莲子，你别怕，我一定会让你好好的！莲子再走几步就感觉嗓子没那么难受了，呼吸也顺了，正要说我们可能到门口了，就听到“啊”的一声，接着听到呲呲的声音，自己的手忽然被扯开了，一个物体骨碌一下从脚边滚下去了。莲子挑开捂在自己头上的衣服，烟雾中看到自己已到门口，脚下就是通往下层的楼梯，青春痘男子爬在下层楼梯的平台处，两手紧紧抱着头蜷缩着。莲子扶着楼梯走了几步，一股不可名状的恐惧笼罩了她，脚一软瘫倒在地。

莲子被人背下去的时候，她看到有个人在那指挥找人，可她的脑袋仿佛锈住了，没有任何意识，张着嘴却说不出一句话。

当莲子恢复清醒时，听到的是一连串的撕心裂肺的哭声，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我上辈子造的什么孽？老天爷你为什么不惩罚我，他才只有25岁啊！引起这场火灾的原因至今未明，结果是莲子的婚房没了，青春痘男子的左侧脸被火烧焦了，即使花了十七八万植皮仍是任谁看了都深感恐怖，不敢回顾。

村里人都开始同情起莲子来，这么好的一段姻缘就这样毁了！二大爷大二大娘劝莲子，你又没结婚，咱凑凑借借把那一万一礼金给他，你一缺胳膊二不缺腿的，啥样的人找不到，跟了他亲戚邻居不说，你这辈子怎么往人前站！青春痘男子的父母也说，莲子，你是个好孩子，可我们不能对不住你，我们家现在房子没了，还欠了十多万的债，更重要的我们孩子没法给你幸福了。他那么爱你，所以也不会舍得让你跟着他受苦。礼金你不用给了，找个爱你的人嫁了吧！

莲子，莲子，这个让多少男子梦寐以求的人儿啊！她只说了一句话，我要跟他结婚，马上，因为我爱他，他需要我。

所有人都认为莲子是被这场火灾吓傻了，二大爷吵、训、打、求等方式都用遍了，二大娘哭、闹、拿刀以命相逼都没用，莲子坚持要跟青春痘男子结婚，反对的结果就是莲子的绝食。

莲子在村人的不胜唏嘘中跟青春痘男子结了婚，结婚的那天，莲子穿了一袭雪白的蕾丝长袖婚纱，妩媚娇羞的脸庞，溢满了幸福的笑容，美极了！

结婚后的第三天，莲子就去学校上课了，学美术的孩子都说没见过这么美这么爱笑的老师，她白皙灵巧的手拿起画笔描摹、讲课的样子就是一幅画。

每天早晨五点四十早操前，有勤奋的女孩子在校园路灯下读书时，说清扫校园卫生的阿姨起得可真早，每次都只能看到她的背影，不过那个背影曲线好美，像极了那个叫莲子的美术老师。

经常外出吃夜宵的男同学说，学校西门有一个铁皮搭成的小房子，每天晚上7点半专卖他们最爱吃的蛋炒饭，据说是由一个四星酒店的顶级厨师做的，味道不是一般的鲜，你只需把钱放进一个小木盒里，不一会就从一个小窗里端出一碗蛋炒饭来，端碗的那双手白皙修长灵巧，虽然看不到脸，但每个人都能感觉到，那是一双女人的手，有那么一双手的女人一定是一个美到极致的女子。不经意，还能听到小铁屋不时传出的一男一女温暖的笑声。

莲子，是我的堂姐，青春痘男子，他叫赵明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