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的田地

作者: 白远新2020年12月18日美文推荐

田作为土地上的一块,是土的一种特别形式,可能是山的外延,也可能是家的备胎。山里的地,整平了,开垦出来,蓄上水,种下稻子,山就成了田;再挖深一些,就演化成了池塘;要是田被拋荒长了草,就成了山的一部分;抽干了下基脚,长出来的则是一座房子。

我们小城外那一大片田地,都用来种庄稼、种蔬菜。田地像织带子一样,编织着一年四季,春天一片绿、夏天五颜六色、秋天一片金黄。田地太大了,要把它围起来,费人工,费材料,只能让它敞开在天空下,头顶一天的云,几千朵云,几万朵云。江岸是它的一道篱笆,山是它另一扇篱笆。依山傍水,云影、山光、水色一样不少,都凑齐了,这是田地的福气,庄稼、蔬菜的福气。

走出小城,看种田人在地里忙碌,翻地、播种、除草、施肥,我真想和他们一起种庄稼、种蔬菜,可我在城里还有一份工作。江的这边是田地,田地里种着苞米、高粱、大豆、小豆、水稻、芝麻、花生、向日葵,土豆、地瓜、芸豆、茄子、辣椒、白菜、菠菜、芹菜、黄瓜、苦瓜、大葱等。

我是田地的常客,每天早上、每个星期天,非要去看一眼田地里的庄稼和蔬菜。在城里有一份工作的人,有几个会像我一样惦记一片田地呢?可我就是有这个瘾,必须得看。从这一块到那一块,从这一畦到那一畦,苞米叶子长宽了,在窄高粱叶前显摆,高粱说,等我结穗儿时比你红。水稻密集微小的稻花,傍晚散发出淡淡的清香。黄瓜秧上的一朵朵小花,偷偷绕过巴掌大的叶子,高举在阳光中,泼辣辣的黄,做好了准备招蜂引蝶。苦瓜架开始显山露水,沟沟壑壑都在膨胀,一刻不停地忙着扩充自己的地盘。芹菜拱出来,挤眉弄眼,芽尖上的泥土还没来得及抖落干净。白菜的身子一天比一天肿大,不起眼的白菜,也学会了用夸张的比例来表现自己的憨态可掬。这些花朵、叶子、果实上,都挂着不同的节令,像超市里货物上贴着的标签。我边走边念叨:姑娘怕误女婿,庄稼怕误节气。春争日,夏争时,一年大计不能迟。谷雨到小满,种啥也不晚。谷雨前后,种瓜种豆。夏至不栽,东倒西歪。秋分不起葱,霜降必定空。白露镰刀响,秋分割高粱……这些谚语已成为我另一本鲜活的日历。

这片田地,让小城人吃上了煮、烤的青苞米,吃上了烀毛豆,吃上了煮、烤地瓜,吃上了炒、煮花生,吃上了带露珠的小白菜、白露葱、水萝卜、带黄花的黄瓜等。

有时候能碰到种田人在地里忙碌,我停下脚步,问问收成怎么样?对方说,还行吧,就是很累人。

我出生在乡村,从头到脚都散发着泥土的气息。进城后,渐渐疏离了农事,把一片田地当成风景看了。我像是被对方窥探到了心事,不好意思地跟着呵呵一笑,不容易,确实很累。然后赶紧把话题岔开,扯些不咸不淡的事情。你听说没,一个农民牵牛做模特,几个小时就挣了一万多元。他说,这种事咱咋就遇不上呢。

农活是很累人的。我在家时,白天干活累得腰酸腿疼,还得抽空侍弄自己家的菜田……因为我会唱几出二人转,才进城做了县评剧团的专业演员,从演群众到演男一号,还当上了团长,团长没当一年,剧团黄了。我又到农资公司做了仓库保管员,仓库和舞台一黑一亮,真是两个天地。因为我写东西在报刊上发表,又被调到县文化馆创编部工作。手握锄把和手握笔杆的感觉是不一样的;握锄把是用体力,握笔杆是用脑力。原来我以为握笔杆比握锄把省劲儿,可笔杆握久了,累脑子。写作这玩意儿有瘾,一直写到现在。剧团、商业、文化,工作性质完全不同,都要一点一点地去适应。不像在乡村,每年都是春种、夏锄、秋收、冬藏,没有变化。

城市生活和乡村生活就是不一样。在乡村时向往城市,在城市住长了又想回乡村。在城里住楼房,要一层一层地往楼上爬,楼道遇上人连句话都不说,有的邻居基本就不认识。进屋关上铁门,就是家里的几个人。村里的亲戚、朋友来县城,都不去我们家。他们说,城里的楼多、楼高,找不着。吃菜得到市场去买,吃米得到粮店去买。在乡村打开大门就对着田垄和山冈,到处撒满了稻子、瓜菜、花草树木、鸡鸭牛羊,往东一望是王家,往西一望是李家,喊一嗓子就有人答应,这种敞亮和温情是城里拿钱都买不到的。

我最关注的是城外那片稻田,从耙地,到插秧,到收割再到脱谷,样样我都亲眼见,当我见到种田人把一袋袋水稻往家运时,真替他们高兴。因为我们村没有水田,想吃一顿大米饭太难了,得用好几斤粗粮才能换一斤大米。

过了十多年我再去看,那片稻田已经被推平,一幢幢楼房从上面拔地而起,稻田以另一种形式变得高耸幽深。那些水稻如今被埋在了城市的底下,人在上面走过,汽车从上面碾过,只有日子还在流转,雨仍然从天空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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