懂我如你

作者: 白色风筝 2015年07月14日心情随笔

这是我第二次到那个地方去了,那伴着苹果树的老宅已经久无人住,门前潮湿青苔重重,白灰墙皮剥落,阴暗的墙角蛛网絮结,顶上的梁木褪色成片,门窗白蚁蛀痕纵横,就连那棵苹果树也落灰蒙尘。像是时光有意布下怀旧的陷阱,我惘然地凝视着眼前一切,那些成丝成茧的记忆也随着古宅老区,不问归期。

风送回了几个春秋,两个湛蓝的影子在沙丘上停下。“白,你看我瞄得多准!”苹果树前,你拾起碎石,用翻毛边的弹弓射出鹰隼一般的弧度。你总是能准确地打下苹果,而我就在树下托举着双手,等待着苹果的落下,虔诚地托举我们诗意的童年。“什么,给我吃?”当我每次想要拿给你时,我说这是你的成果,应该给你,你却高举弹弓,扬起嘴角,“你又不会玩弹弓,打不下苹果,当然就给你啦。我吗?随时都可以打下一个吃!”那时我总会看着你,你的眼睛倒映着阳光的银白,但总是很黑,很美,《圣经》里说黑色眼睛里是蕴着一泓忧伤,我只看见你的稚气蓬生。

走出家门,走进城市,我在我们走过的地方想要叠合足迹。我想我们最常去的地方就是车站,我们总是带着对这个庞然大物的憧憬,在跨上车后看着对方的脸,挥舞着双手,比赛谁更先抢到座位。我仍记得在那次在最后一个位子前,你像个小牛似的挤上人群忙着头跑,跳跃着坐下,然后突然苦着嘴,水汪汪的大眼睛无辜地看着我:“白,我……屁股疼。”我没忍住,弯着眼大笑起来,抓住你的手,挠你的痒痒,你才缩起身子,滑到了地上。“计谋”得逞,我“抢占”了你的座位,你陪着我哈哈笑着

在学校,你是我几年来一直不变的同桌。我们一起哭,一起笑,一起在老师的责骂中低头,一起在放学路口深情目送……

我清晰地记得,那天雨下得很大,你母亲撑着一把伞,你站在伞外,被大雨淋得遍体是水,湿透的发丝紧贴着脸颊。“为什么拿别人东西?”你没有抬头,垂下头看着胸口。“白养你了,你还有没有点人性!”你母亲气得浑身颤抖,抡起手给了你一耳光。那时我站在校内的一堵墙旁“啪——”那么响亮地发出清晰的悲鸣,我看着这一切,耳朵像要被刺穿。你被打得偏过头去,垂下的湿漉漉的头发遮住了你的眼睛,雨点汇成灰色的河流,径直淌下,我不知道你有没有流泪。“我问你话呢,你说不说!”她气急败坏,“啪——”又是一耳光。用手去挡啊,你个笨蛋。我焦灼地在心里喊着。但你没有,你愈发摇摇晃晃,终是向后摔了下去,溅起层层的雨水。像有谁在呜咽,我的视野渐渐模糊,我突然想起,你是为我而挨打。往事历历在目,我打碎了别人一个精致的瓷瓶,吓得瑟瑟发抖。你说要把碎片扫起来,但把它藏在了课桌里。但碎片终究还是没守住秘密,你被同学骂,被班主任骂,你仿佛根本感觉不到疼,只平静地说了一句话:“是我偷的。”晴天霹雳,我感觉眼前有些发黑,心在滴着暗红的血。我无法扶助墙,跪在地上,有心痛,有懊悔,也感动得涕零。我忘不了校门外你倒在雨水的地上,乌黑淤青地手撑住地想站起来,却被一声声呵斥又咬牙放手……

那一刻我知道,这份共患难的友情,在我心中不泯不灭。

但我没想到,离别来得这么快,我措手不及。你父母在外地打工,你一直由婆婆带着,她突然逝去,你不读不迁居外地。那天,我们哭着,闹着,紧紧拉着对方,直到手指肿大发白,直到黑色的轿车无声地将你吞噬,直到我两手空空,然后拍打着大地,向着那冥漠的茫茫天宇发出发出肝肠寸断的哀嚎……

自此之后,十年青鸟音尘断。苹果树下我已到了能够得着它的年龄,可再也没有人能为我摘下一颗,自己嘴馋也硬塞到我的口中。空旷的公车上,没有人能像个傻子一样陪我手舞足蹈,笑着,闹着,演绎两个人的欢腾。我所触摸到的,我所触摸到的,只是冰冷入骨的铁灰扶手。我所看到的,只是人们冷漠遗世的孤独灵魂,坐下就只是坐下,站起就只是站起,上来就意味着行将下去,开始就意味着别离。即使在学校,也再没有人能在我罚站时陪我一起走下座位,再没有人能在别人欺负我时,狠狠地把那人揍一顿,然后带着伤回来时说:“没事,我比你更疼。”

无数个夜晚,无数次高楼望断,无数次栏杆拍遍,远方,是否也会有人泪水星光点点?只是,曾经澄澈的岁月终究不能划过今天的如流时光。我所感到的,只是逐渐冰凉的血液,也许淡忘就在此刻悄然生长,生活的车轮还在继续碾压一片片的记忆,在结了冰的长河上,一成不变。只是,身边少了颗光芒海,少了弯明月星。

第一次看望古宅,是在他走的那个暑假。第二次,是很多年以后,也就是现在。我不知道将来会不会在来看它,悼念这份友谊。但我知道原本郁积在心的结随着一次次的怀想,也一次次的释然。我闭上眼,聆听不远鸟儿清越的鸣叫,旁边那座楼的阳台上还晾晒着几件未干的衣物,在微风中晃悠。天色渐渐昏暗,而我也慢慢地、慢慢地认识到:

朋友恰似独行旅人风雨晦暝中遇到的幽幽灯火,永远带着一份鼓励一份安慰:“可是走着走着,蓦然发现,灯火在无声无息中熄灭了,一盏一盏,纵有千言话,万语情,在种种因素下,在缘尽的故事里,也只能说一声道别,然后分道扬镳。很多年以后,纵然你仍能对有些人保持藕断丝连的联系,可其他的呢?没有再见,没有音讯,只是悄悄地消失。回首灯火阑珊处,也还不对,熄灭就是熄灭,再也看不到犹有阑珊余晖,西风残照。去了的,永远不能再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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