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梦中穿过的河流

作者: 覃瑞强2021年12月06日美文阅读

我的梦中出现最多的河流有两条。一条发源于离村庄不到一公里的山脚下,在田垌里随意转几个弯,然后跃下几十米高的小坡,汇入红水河中,全长不过三四公里。我估计,它大概是世界上最短的河流之一了。地图上,甚至都找不到它。它的汉语名称到底该叫什么似乎至今也没有个定论。根据壮话的意思,我管它叫青河。青者,青色也。意为它的水常年清澈,从高处远远望去,宛如一条青色的绸带。“水作青罗带,山如碧玉簪”,韩愈的诗句用来形容我家乡的山水,也是恰如其分的。

虽然河水不大,河道很短,但青河却是方圆几公里几千人口的母亲河。人畜饮水、农田灌溉,靠的都是它。它就像一位身材娇小,繁衍能力却极强的母亲,哺育着一代又一代的古河人。又因为河水清澈而且冬暖夏凉,每到夏季,青河便成了孩子们的乐园。捞鱼摸虾、游泳嬉闹,怎么快乐怎么闹腾!离开了家乡的古河人,最恋恋不忘的就是青河了。

另一条则是一条大河。它的官方名称叫红水河,但如果是把家乡的壮话直译,称之为红河应该更准确。小时候,我们并不知道它源自于哪里,只听大人说它从很远很远的远方一路奔腾而来。冬天,红水河其实与青河并没有太大的不同:河道狭小,河水清幽,嶙峋的怪石和细黄的沙子布满河床,完全没有大河的模样,倒像是一条美女蛇,静静地躺着。而当雨季来临,它便摇身一变,成了一条狂暴的红色巨龙,日夜咆哮。如果说青河是宁静的、温柔的,红水河则是狂躁的、粗野的。这时的红水河就是魔鬼的化身,是恶的代名词。哪家的小孩如果不听话,大人最常用来吓他们的一句话就是:再不听话,就把你丢进红水河里!望着浊浪滔天的河水,小孩便知道那意味着什么,立马就乖乖的了。

读初二以前,我与红水河的交集并不很多。乘着渡船到河对岸的公社(乡)所在地百马赶圩或参加公社小学篮球队集训,几乎就是交集的全部。渡口在红水河的大湾处,相对于其他河段,这里的水流要平缓一些,但也不时暗藏杀机。发大水时,大大小小的漩涡常常让渡船在浪里左冲右突、险象环生。那时的渡船都是用樯橹划的小木船,抗风浪能力很差,因此几乎每年都有沉船的事故发生。那年,因为装满浮柴的小木船临靠岸时突然漏水,被大水迅速冲下河滩,我和堂侄就差点命丧红水河中了。此后的很多年,红水河成了我的梦魇。

这样的局面一直维持到上世纪80年代初才有了根本的改变。因为在下游几十公里处修建了红水河流域第一座水电站——大化水电站,红水河被拦腰截断,奔腾了亿万年的河犹如一匹野马被套上了缰绳,一下安静了下来,波涛汹涌的大河变成了一个狭长的大湖。

就是从这个时候起,一个陌生的地名——岩滩开始频繁出现在我生活的词典中:经过家乡的公路延伸到了岩滩,还拓宽了不少,一些大型车辆隆隆驶往岩滩;开往岩滩的班车开始出现并越来越多;不时还听到消息说邻村的谁谁谁举家迁往岩滩……一时间,岩滩就像一个磁场,吸引着人们的目光和好奇心,我也在心里暗暗盘算着要找机会去岩滩走走看看。

但于我而言,这样的愿望却渐行渐远。大学毕业后我在离家近两百公里的城里工作并安下了家,回家乡的次数都越来越少了,更别说要去离家乡几十公里的岩滩了。直到2009年,因为参加大化县委、县政府主办的一次采风活动,我才得以一睹岩滩的芳容。其时,开山的炮声早已远去,穿梭的重型机械也早已无迹可寻。只见一座高高的大坝威风凛凛地锁在延绵的大山中间。这是广西第一座超百万千瓦的大型水电站,其坝高、单机容量和总装机容量在相当长的时间里不仅在广西,即便在全国甚至在亚洲的水电站中都能排得上号的!徜徉于安装着巨型轮机的高大厂房,我赞叹水电建设者们的智慧和汗水,更为有这样的超级工程感到由衷的自豪。

五月,再次来到岩滩,热烈的阳光盛满整个河谷。岩滩电站蓄水发电后,这个河段也变成了一个大湖了。一艘大船载着我们劈波斩浪,半山腰上三三两两的民房不断后退,慢慢消隐在视线中。湖面变得宽阔,大大小小的岛屿、湖湾,让人仿佛来到了江南水乡。而两岸高大的山峰或似雄狮平卧,或像探头的乌龟,千奇百怪,栩栩如生。湖光、山色,高山、峡谷,山路、村庄……这一切,构成了一幅幅绝美的画面,绝不输给很多风景名胜区了。将它们一一拍下,在微信朋友圈里一晒,瞬间引来点赞一片。有说不输千岛湖的,有说胜过丹江口的。或许,其中不乏恭维的成分,但这里的美却是实实在在的。

船儿继续前行,岸上又零零落落地出现不少的民居。有人说,这些房子都是修建水电站后新建的,现在船所经过,以前就是一座一座的村庄和一片一片的田地。岩滩水电站的建成,这里的人们作出了极大的牺牲。凭栏远眺,看到满眼的如画风景,我相信,随着库区旅游开发的不断深入,这里的人们生活将越来越好。

尽管红水河已不是原来那条大河,但在我的梦中,她依然奔腾着,奔向远方,奔向永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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