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磙上索把

作者: 夏牧2022年04月26日生活随笔

一具具錾有凹槽的青石磙子,横卧于农场中央;一双双油光光的臂膀齐齐举起麦把或稻把,使劲甩向青石磙。那紧紧依附穗头的谷籽,一颗颗地掉落在石磙的前面,形成一墩墩完美的小凸丘。

这是收获季节惊人的一幕,也是蔚为壮观的一幕。乡村人称其为“索把”。这种古老而又原始的农活,在苏北里下河地区只是一种方言的说法。大概是举起稻麦把子甩向石磙,索取穗粒之意吧。

索把,从漫长的农耕时代走来,又收尾于农耕方式的终结,延展了数千年之久,直到上世纪六七十年代才逐步退出乡村,退出农耕历史的舞台,成为一代人的记忆。

石磙是古老的脱粒农具,历史悠久。2000多年前的我国,辽阔的乡村就有了用于收获谷物的石磙。据河北省临漳县文物部门2015年的考古发现,汉魏时的铜雀台附近,一个叫杜村乡高夹河村的地下,发现一具古老的石磙,重达2000余斤。石磙的凹槽凸纹完整清晰,距今已有2100多年的历史。而石磙上的凸纹,便是用来索把取谷的。

在石磙尚未被老牛用来拉转打场的时候,人力甩把索谷便成为唯一的收获方式,当然也是那个农耕时代堪为先进的收获方式。直到觉悟的人们,驯化并利用老牛拉着石磙转圈打场,通过碾轧稻秆麦秸而获取谷物,这种方式才逐步走向式微,但并未真正终结。在那漫长的农耕岁月里,我们的祖祖辈辈依然循蹈并传承这种古老的索把方式。

索把方式之所以能够延续千年之久,是因为其工具简单适用,不受场所囿限,且可随时随地劳作,无须任何配套资源,适应了那个生产并不发达,但可自给自足的农耕时代。特别是集体所有制的时候,夏秋时节是乡村索把收获的集中季。那时候的生产队农场,十多具石磙停成一排又一排,笑傲蓝天原野,迎候丰收的五谷。各生产小组的男女老少轮流上阵,齐齐甩把索谷,噗噗的扑磙声混成丰收的交响乐。

回望祖辈前路,索把方式走过的时光,记录着他们的生生不息,饱含着生生不息的执着和无奈。当老牛拉着石磙走进农场,成为打谷收获的主角后,那成排成排索把的场面不见了,多余的石磙靠边了,但索把的方式依然在乡村人的收获中延续着、传承着。

我的老家位于庄子的东南角,院场宽阔,路径通达。每到夏秋收获时节,父亲总是把农场上闲置的石磙推转到家院中,利用早晚闲余时间索把收获丰收的五谷。同时,庄上的邻居,也是我家院子索把收获的常客。那时拉灯挑战,日夜索把的情景至今还在我的记忆中回放。

一个十岁童仔举起稻把甩向硕大的石磙,却少有稻粒买账落下。童仔问妈妈,为什么你索把有稻粒下,我索把没有稻粒下?妈妈说,等你再吃两年饭,稻粒就会听话落下了。童仔记着妈妈的话,两年之后再索把,果然稻粒哗哗落在石磙下。两年后的少年,读过杜甫“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的诗,再细细回味母亲的话,方才领悟索把需要力气,而力气是稻米和时光累积的。这个少年当然就是我本人。

我们的童少年时代,是相伴石磙索把度过的。十二三岁时的星期假日,也曾像父亲母亲那样面向石磙,庄严的振臂索把。希望的眼睛,看着粒粒稻麦在石磙的前面翻转累积而成为椭圆的谷丘,分享着父母一样的收获乐趣。索把虽然不是繁重的担挑肩扛,但毕竟是一刻不可消停的活计。仅仅短暂的劳作,便感腰酸臂疼,浑身都是毛刺刺的难受。而我的父辈们则是一天到晚干着这样繁复的索把活计,却没有一点不适的感觉。他们早已适应了、麻木了这类繁重的乡村农活,他们那甩臂索把的形象成为一代代索把人的缩影,也成为了永恒的收获符号。

人类不断加快出新的步伐,常常不经意的淘汰了许多古老的生产方式。当脱粒机成为农场主角时,嗡嗡不息的机械化滚筒,飞旋快捷地脱下了满场子的稻麦,那老牛拉石磙的方式退居二线了。再后来,庞大的收割机直接开进了金黄的田畴。那般收脱一体化,草谷两分清,省事又干净的方式,让脱粒机又走进了农耕历史的博物馆。此时的乡村,彻底告别了石磙索把的古老方式。当我蓦然回探故乡时,曾经的石磙和它的索把人已经不知去向,曾经的索把成为无可复还的乡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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