烧炕

作者: 马腾驰2022年05月02日生活随笔

“快进屋!天冷,把鞋脱了,坐到炕上先暖暖脚再说!”

“你看天冷的,把人都要冻僵了!炕热乎着呢,快上炕,炕上坐!”儿时,位于渭北平原上的老家大张寨,冬日,像刀子一样镵的西北风从“姑婆陵”(乾陵)上刮过来,那风吹得人牙齿直打颤。密封本来就不严实的土房子,加之屋内又没有其他的取暖设施,屋内屋外一样冷。这个时候,只有这一方热炕,是冬日最温暖的地方了。客人或乡邻来家里,主家热情地招呼着炕上坐,这是最为隆重的礼节。只有最亲近的人来了,才会以此礼节相让。

昔日,关中农村长大的人,对土炕,谁没有美好而难忘的记忆?过去在老家,不管是正屋大房,还是住人的厦子房,都盘有土炕。有了打好的胡基、炕坯,备好要用的砖块和干土。盘炕,绝大部分的庄稼人都会,手艺好的能工巧匠,盘出来的炕平平展展,烧炕时出烟利,省柴火,满炕都是热的。

盘炕,那是个技术的活儿。蹲在炕内支撑炕坯的胡基,不光要稳稳当当地支起炕坯,方向、高低位置还要蹲得合适,否则,弯弯曲曲的炕洞出烟不畅,柴火不能充分燃烧,炕就热不起来。胡基蹲得高低不平,放上去的炕坯不平整,抹炕面时为了取平,泥就会一块厚一块薄,烧坑时,泥厚的地方冰凉得没有一点温度,泥薄的地方却烫得人不敢挨身。

炕盘,爱好讲究的人家,两个炕洞口使的是砖碹子,炕前边的竖面,贴上蓝色的方格花纸,炕下边挨地处往上,用三四层砖还做了起角线。另外在炕面的外边沿,用一寸厚,一尺多宽,刨得光光亮亮的木板做了炕边。用木板做炕边,不单坐起来方便,看着也漂亮。炕边用的时间长了,铮亮铮亮的,能照出人影来。

严寒的冬天,大人们忙着在地里干活,大人们快下工了,我开始提前帮大人烧坑。或抱或用担笼先提回烧坑的柴火,用一根灰耙,分别伸进两个炕洞口,把炕洞内的草木灰推平。这灰耙,是把一根一米多长的木棍顶端,钉在半尺长、宽约10公分、厚约2公分的一板木板正中间。炕洞内的草木灰如果太多太厚,要用小铁锨掏出来一部分,然后再把剩下的灰用灰耙推平展。炕洞内的灰,不能掏得太空太净,要留有灰底子,否则浪费了很多的柴火不说,炕怎么烧也是烧不热的。

炕洞里的灰收拾好了,填塞进去玉米秆、玉米芯子或棉花秆,有时还有从地里捡拾回来的树枝与带秆的干野草。那时麦秸稀缺,很多时候用它充当了引燃的材料。用玉米秆、棉花秆烧炕,顺长,要依着炕洞内弯弯曲曲的洞眼塞进去,每一处都要填塞到位。

用麦秸或干树叶引着火,这叫作引炕。火着起来后,用扇子扇风,等火大起来,在上面再撒上耐火的刈子,这叫煨炕。煨炕,是让柴火不要烧得太旺太快,慢火慢慢燃着,保证一个晚上炕都是热的。

一方热炕,不仅温暖了那个年代的寒夜,使人们不受了冷冻,生活中它也是一个有多种用途的地方。

天冷,家里人吃饭,在热炕上放一张小饭桌,一家人坐在炕上,围着小饭桌吃着并不怎么丰盛的饭食,既就是早上的一碗红薯糁子,一碟酸菜,中午的一碗搅团或一碗饸饹,也吃得有滋有味。

冬闲,没有了农活的母亲们坐在炕上,或是“吱咛吱咛”地摇着纺车纺线,或是“呲、呲、呲”,一针一线地拉着鞋底子。她们手里,是忙也忙不完的针线活。母亲忙碌的身影,是长大后的我们啥时候都难以忘记的温暖人心的画面。母亲的辛劳,永远刻在了我们的心里。

娃娃们,弟兄几个跪在炕上,伏在小饭桌上做作业,大人们说了一声:“炕热着呢,好好写作业!”怕打扰娃娃们,他们带上门,悄悄地退出房间。他们的脸上,带着欣喜快乐的表情。大人们小时没有条件上学,但他们对娃们是寄予了厚望的,再累,再苦再难,“耕读传家”是他们坚定不移牢记于心的信念。把太阳从东山背到西山,汗珠子摔八瓣去忙了“耕”,他们毫无怨言,他们不觉得苦累,他们希望娃娃们“读”有所成。

大雪封门的午后,年龄大了的父母亲坐在热炕上。孝顺的儿子,已是40岁快50岁的中年人了,年龄是不小,但在父母跟前,啥时候他们都是个娃。手塞进父母亲被窝,摸炕不太热了,匆忙去院子里抱回柴火,给炕洞里加上,又煨上刈子,忙完,脱鞋上了父母亲的炕。

他们盘着腿,盖着被子,和坐在热炕上的父母亲东一句西一句说着闲话。炕洞里,不时有柴火燃烧时,“啪啪啪”的爆响声。屋里,弥漫着柴火烧过后那种特殊的亲切的味道。说着话的儿子困乏了,倒下身子“呼呼”地睡了过去。细心的母亲,给儿子把被子轻轻盖好,心疼地说:“唉,地里的活,还有屋里的活,是成辈子忙都忙不完的活呀!你看看,把我娃累成啥了,说着话就睡着了!”躺在父母亲的热炕上,睡得踏实安稳的儿子,那鼾声如雷鸣一般响了起来。

天已擦黑,各家各户忙着烧炕。烧炕的青烟,袅袅婷婷地飘了起来,飘上屋顶,飘到村街上,而后这青烟慢慢地聚拢在一起,似一层薄雾。有了这袅袅婷婷的一层薄雾,天寒地冻的村庄,似乎也温暖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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