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着两箱旧皮鞋上路

作者: 成向阳2022年06月07日情感日志

2001年7月1日傍晚5点,我生平第一次打出租车,从坞城路63号前往新建路85号。随行物品除了一个大学毕业生该有的简单铺盖和三箱书籍,剩余的是整整两箱旧皮鞋。这两个装电器的纸箱,长方、扁平、巨大,一个可以轻松装下20只左右的鞋子,而我就带着这样40只左右的旧皮鞋,从我的大学奔赴我的第一个工作单位。

那些皮鞋,都是外地的同学们临行前一只一只脱下来没法带走、扔掉又有些可惜的旧鞋子,款式不同,色泽各异,新旧程度与号码大小也不一样,作为临别的馈赠品,显得如此特殊而富有象征意义。我带着它们,一路穿过城市,到了那个接纳我的地方。后来的日子,这些鞋子中的一小部分我偶尔穿过,大多数就那样原封不动地随箱压在床下,直到2008年后的某一天,被我一次性清理。

而7月1日的凌晨是个特殊时刻。前一晚,我们十几个留下来没有走的男生,集体去西校门外的月满楼吃散伙饭。半中间去卫生间,在走廊里绕来绕去,透过半开的门扉,发现除了我们中文系男生,还有同校同级不同系的校友们,都在散伙。走廊里,不时有跌跌撞撞迎面过来的男生和举着杯子搂抱在一起痛哭的女生出现,目睹此情此景,我只能强自镇定,返回包间把这顿不太和睦的散伙饭进行到底。

我终于隔桌飞出了当晚的第一只啤酒瓶,并迎接了对面飞过来的一只高脚杯。场面于是失控,不同的勺子与碟子一起插上翅膀,在空中飞了一会儿,又折翼一般摔了下来。场面忽然恢复冷静,有点寂寞,班长扭身抱住一个湖北同学的脑袋哇哇大哭起来,而引发整个事件的陕西同学则默默流下了眼泪。

明天,他就要去西藏日喀则支教了。这个因家庭贫困而一直勤工俭学最后耽误功课没有顺利毕业的同学,必须通过支教才能拿到大学毕业证。而有的同学,直到我的酒瓶飞起来的前一刻,仍然固执地在羞辱他。

没错,我们这个班级从来就是一个绝不团结的集体,彼此磕磕绊绊,谁也不服,总是要想方设法搞出一点什么事情才好。整整四年啊,也没有把中文系男生似乎与生俱来的个性与习气磨得平和,反倒让它在大量中外名著的熏陶涵育下更加锐利而寒光闪闪。

但他们又都是充分感性的,飞起来的瓶子、勺子和碟子还没有落地,玻璃和白瓷的碎渣子还没有飞溅起来,随着班长那放声一哭,席间已泪海汹涌。抽泣声中,不同的方言醉话勾肩搭背说了起来,脸对脸流泪时,才突然明白,当夜幕褪尽,太阳升起,此生就要山川相隔,难再相见。

但不等太阳升起,包间灯光突然熄灭。我们糟害得太久了,为防场面失控,老板不得已断然拉闸,以一片漆黑为我们惨然送行。

凌晨两点,不记得坞城路上的夜空有没有星星闪烁,癫狂的我们搂成一排在夜深人稀的马路上四处横行。早已关闭的西校门难以阻挡我们,没有一个人说话,却人人奋勇,攀援而上,哗哗啦啦全都上去,又扑通扑通全都下来。特殊的夜晚,敬业的校园保安静躺在黑暗中注视着我们,没有出面制止。

行李已打包放在了上铺与下铺,我们谁都没有想回宿舍,而是集体来到了学士楼东面的大操场,露天席地,或躺或坐,就那样度过了大学时代的最后一个夜晚。

而当太阳升起,各自已默默起行。真的,此后18年中,其中的很多人再也没有相见。

欢迎投稿,注册登录 [已登录? 马上投稿]

阅读评论你的评论是对作者最大的支持!

相关文章

好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