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处

作者: 姚文冬2022年07月07日随笔美文

朋友从海里打来不少鲜鱼送我,有了好东西,我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回老家看望父母,倒不是说我有多孝顺,对我来说这更像是一种习惯。

走进熟悉的小院,看见中央的小径扫得干净,菜畦里的白菜又高又壮,有一畦割过的韭菜又冒出一层绒绿,真担心过几天降温会冻死。父亲正坐着玩扑克,好像是“过五关”。我拎着鱼晃了晃:“爸,鱼。”父亲放下扑克过来看,说这么多呀。我说这是野生的鲈鱼、梭鱼,市场上都少见,一顿肯定吃不了,冻上也行,腌了煲咸鱼也行。父亲说嗯,起身往东屋走,冰箱在东屋,他倒腾冰箱,像是要给鱼腾地方。

门外传来舅舅的说话声,我看见你车在门口停着,你妗子给你一罐姜片,她自己用糖腌的。他把一个大罐头瓶放在橱子上,泡在糖水里的姜片如金如玉。父亲说,你来得正好,拿几条鱼去炖吧。舅舅问啥鱼?父亲找了个袋子给他装鱼,他分辨着鱼的模样,拿一条就说一种鱼的名字,鲈鱼、梭鱼,梭鱼、鲈鱼……把几乎一半的鱼给了舅舅。我得意地对舅舅说鱼的来历,舅舅却自顾自地说,这姜片是你妗子用冰糖、白糖腌的,是小赵告诉她姜可以这么吃的,可以生吃,也可以炒菜用……好像那姜片是难得的宝贝。我只好住嘴,因为我的声音被舅舅的声音盖住了。

显然,我想炫耀我的鱼,舅舅想炫耀他的姜,都想证明自己把好东西给了对方,抢着表白中我主动退却了。以前,他们把不值钱的土特产给我,像红薯干、嫩苞米,我推三阻四,还面露厌烦,后来我发现,谢绝他们的好意会使他们非常失望甚至沮丧,此后便来者不拒。所以这次我不但识趣地住嘴,还迎合说,我平时就最爱吃姜,连孔子都说“不撤姜食”。舅舅一愣,眨眨眼,眨出了笑意,拎起鱼愉快地走了,回头还补充了一句:“光白糖就买了十好几块钱的!”

母亲不在,父亲说她赶集去了。记得小时候,等母亲赶集回家是一件最具诱惑的事,她的篮子里装满了苹果、酸梨、剁成截的甘蔗,还有蔬菜、粉条、猪肉、鸡架,以及把包货纸都油透的桃酥。我总是流着涎水在门口盼望她。现在赶集能买些什么呢,差不多还是这几样吧,对此我早已失去诱惑。如今对我最大的诱惑,是母亲赶集的行为本身,只要她仍有赶集的兴致,说明腿脚还给力,这便是我们的福分。

但我决定不等她了,我对父亲说,我想早点回去,难得今天空闲,我想去票房玩玩。接着又强调,平时太忙了总也没去,仿佛是希望父亲理解并同意。说完,竟感觉回到了小时候,小时候做完了作业或家务,我就能心安理得地说,我去玩一会儿。那么,今天心安理得的理由是什么,是我给了他们好吃的鱼吗?当然不是。这是下意识。只要父母还健康地活着,无论多大岁数的儿女,总能不自觉地钻回童年的躯壳里,生出小孩子的心态和言行,甚至撒娇也不足为怪。反过来,父母亦然,比如母亲赶集回来,听说我没等她,下一次回家,她肯定会向我“兴师问罪”,亮出她做大人的威严。

父母那里,是我的来处,更是我的去处。只要他们健在,哪怕有了几条鱼,也能成为我回去一趟的理由和动力。这样完整的去处,并非人人都有。作家刘亮程说:“许多空穴乡村,那些有人住的房子里大半住两个老人,过一段时间走掉一个,剩下一个被儿女接走,这个院子就空了。”这是许多人无可避免、正在发生着的事。而我,至少在目前,老家因父母健在而饱满,亲情像炊烟不断。子欲孝而亲犹在,这是至高的幸福。没有父母的老家,成了心里的乡愁,有父母的老家,则是一个实在的去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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