澧水月夜

作者: 山静入柏 2015年11月28日精美散文

澧水的月夜把白天的彩色一下就反转成为了黑白。

青枝绿叶的岸树,白天里像河流的花边,而此时却把阴影乱柴似杂乱地投放到了河滩和水里。河岸蜿蜒出白晃晃一条梦中的路,带子一样伸向远方,比起日间要鲜明多了。你无意间踢出的一块石头,在路面光溜溜的臂膀上弹了几下,然后就躲进了深睡的草丛。所有的岸草都黑黢黢地挤在一起,太困乏了,于是你靠着我我靠着你。它们呵出的雾气,在岸边游动如缓缓的轻舞。高挑一些的花朵在白天本来出尽风头,而在此时早已铅华洗净,你只会看到她们和其它草叶一样的发光。

沸腾的镇子也累了,远看去像是一长溜堆着的枯草,我的乡邻们也就一窝窝地睡了。老街虽是躺下了,但仍是不放心脚下的河流,怕它一去不返,于是便用曲曲弯弯的码头的绳子把它系在手上。街尾天宁寺前那棵高大古老的香樟树是站着睡的,只是想不到一旦褪去妆彩,竟是一头萧萧银发。你一个人走在街上,房子的倒影竟然匍匐了半边街道,就如潜伏下来的父母想听听儿女们的心事。你走在半明半暗里,就像一脚岸上一脚水里。当月的门楣上的春联,褪尽口红,那是一个个卸妆的家,衔着一床的儿女。

月光下,最精彩的是江流。天地间怎么就澧水这么一个娇娇女。阳光下,河流穿金;月光下,河流戴银。日里夜里一身都是亮闪闪的。月光自天而降,竟然是些兴奋眨动眼睛的小精灵。下凡的月光们互相打量着、拥挤着、闪烁着,澧水就成了一条绕在小镇梦里的珠光宝气的饰带。

你也可以把江流看做小镇佩戴的弯刀。在湘西北,弯刀并不示武,而是示美、示一个男子的英武。一里多路宽的河床,月光下也像壮年男人流汗的背,让你想到从古到今的背负。

侧耳倾听,上游河滩上最后一只舢板的船骨在鹅卵石上磨出卡卡卡的响声,那该是一个布网回来的渔夫吧。望过去你只会看到一笔隐约的淡墨,而那黄金般的沙滩此时在月光下竟闪烁如一面夺目的镜子。可以想见渔夫先前在月色里慢条斯理的划桨,梳理波浪,条分缕析,让人都可以看清木桨撩起来的一丝丝的江水的发。河码头边,泊着谁家的腰子盆,就像河滩的作业本上搁着的一枚深色的橡皮擦。唐家湾下游水浅处,激流就像开着银色的花朵,水中鼓出的零星石头,像滚沸在汤水里的米豆腐。我也知道,大江的中流其实是深沉而仁厚的,也许那里就深睡着吞舟之鱼。

风轻悄而又殷勤,总是捎来江水的腥味。河对岸的群山呈现出深浅不一的浓淡,接近于肤色的泥土也消失了,原野也一律简化成了明暗。真没有比月色更好的护肤了,除了忠于你的原貌,它只是给你镀上了一层金属一样的光泽。

月光让我也变得苍白起来,成了一个相思少年。就在睫毛的岸边,我看见澧水女神正从江中缓缓升起,与我对目。也就在那一刻,她让我的灵魂如蛇一样幽冷,而且感受到了一种电流一般的让渡。神秘是月色赐予人最美好的感觉。

家乡夜,最美是黑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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