陇上行

作者: 愚石 2015年12月04日精美散文

风像一堵墙。

在甘肃省景泰县的明代龟城遗址上站了不到一分钟,我便被风逼下城墙。

景泰的风,面对时会让你感觉压迫到窒息的沉重,背对时即使双手捧住鼻翼,你仍然无法从手心中找到呼吸的空间和可能。景泰的风里根本没有空气。

于是我认定,景泰是荒芜的,如同从白银到景泰,再由景泰至会宁的路上,沿途经过的大部分山脉,黄土堆积却寸草不生。在飞机上俯瞰到黄土高原的雄阔与苍茫,当我直接面对时,不禁讶然失声,厚厚的砂砾岩像历史散落的沙漠,让人陡生绝望。柳宗元“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的主旨是江雪,而放至这陇上高原,竟是再恰当不过了。一年 一百毫米的降雨量,干枯了生命,也让陇上了了可数的红柳、芨芨草之类,变得暗淡无光,并且收紧了瘦削的腰身。

如果以此定义甘肃,未免是偏颇的,也会让人绝望到无语。接下来的行程,似乎让我在沙漠中找到了绿洲,看到绵延万里的山岩之外雀跃灵动的美丽。因为我到了天水,这被称之为陇上江南的地方。

天水名称的来历,众说纷纭,既有北魏郦道元《水经·渭水篇》“精水东北经上圭限……,上劫县五城相接,北城中有湖水,有白龙出是湖,风雨随之,故汉武帝元鼎三年改为天水郡”的文字记载,也有百姓口口相传的天上河水倾泻而下形成一湖,如与天河相通,名曰“天水湖”的市井传说。但不管怎样,在遥远穷僻的西北腹地,能有郁郁葱葱的江南景色,是上苍的神工之妙,更是神旨的眷顾恩泽。

麦积山当是天水的冠上明珠了。攀游麦积山的当日,正是细雨纷飞。当地朋友、全国着名画家冯泊告诉我,清代翰林邑人吴西川曾经在《麦积烟雨》诗中写道,“最宜秋雨后,兼爱暮时烟”。如果能看到麦积烟雨,便是最大的福气,也不虚此行了。置身于在山顶,我确实察悟到了麦积山的烟雨盛景,千山万壑在烟雨缥缈中一层层荡了出去,凝固在画面之中;重峦叠嶂静默沉思,散发出苍苍莽莽的葱郁;成海成浪的松柏比肩而立,或虬曲或伸展,自成千年风骨;云雾自谷底升腾,徘徊踯躅,恋恋成情,被柔情的雨丝纠缠,成为一阵氤氲的雾,或者缱绻的云……

烟雨并不是麦积山的全部,也并不能真正代表麦积山,被誉为“东方雕塑馆”并被列入《世界遗产名录》的石窟,才是麦积山的灵魂所在。麦积山石窟始建于后秦,大兴于北魏明元帝、太武帝时期,孝文帝之后又有所发展。西魏文帝元宝炬皇后乙弗氏死后,在这里开凿麦积崖为龛而埋葬。北周的保定、天和年间,秦州大都督李允信为亡父建造七佛阁。隋文帝仁寿元年在麦积山建塔“敕葬神尼舍利”,后经唐、五代、宋、元、明、清各代不断的开凿扩建,遂成为中国最着名的四大石窟群之一。

与敦煌莫高窟、云岗石窟、龙门石窿的妇孺皆知不同,麦积山的宣传似乎不够宽泛,其名望和地位与其体现的艺术价值相比,缺失很多。她也不像其他几个石窟以石雕为主,麦积山石窟以泥塑为主,其强烈的民族意识和世俗化趋向,让石窟里大到几十米小到几厘米的雕像,具有了人世的尘烟和凡俗的味道。站在乙弗氏皇后的雕像前,我想象着他的儿子如何以最大的虔诚和孝心,构划出菩萨般端庄稳重的慈祥和圣洁,笑声侧耳可听,胸怀依身可偎,就连轻飘着的衣襟皱折,似乎都充满了叮咛、温暖和爱。“东方的蒙娜丽莎”不是过誉之词,而是温情的倾诉和表达。侧身而立的小沙弥,咧嘴微笑,导游介绍说是聆听佛经之后的喜悦,而画家朋友则从美学肌理分析,那明明是偷听者的快乐,因为他的面部肌肉明显被不规则的动作拉扯着,变了形状。带有坏笑倾向的表情,让小沙弥一下子回归到了真实的人间,骨肉丰满,爱恨可掬。我喜欢这样一群有着生命质感的雕塑,它让佛国世界变得不再遥远,也不再冷酷高傲,而是可亲可爱,可触可闻,可与之对坐,亦可与之攀谈。

突然听到同行的秦腔演员田芳的一句唱词“话说那伏羲,三十五弦之瑟,八卦启阴阳”,声音如同天籁,在麦积山的山谷中传扬开来,瞬间让我不知自己是在人间还是在仙境。这位天生丽质的文化使者,小小年纪便已获得全国红梅奖的金奖,真的让人刮目相看。她的唱腔如行云流水,柔和细腻,婉转缠绵,恰与麦积山的烟雨相得益彰,如水墨江南,诗词歌赋飘荡在一词一句之间。而田芳对西秦腔的执着和痴迷,让人羡慕感佩,她也因此获得了“天水百灵”的美誉。

麦积山的烟雨和石窟,冯泊的画,田芳的秦腔,恰在那一个瞬间,组成了我脑海中关于天水的立体画卷。这幅画,如同天堂景色,不带炊烟野火的味道,不带尘间凡俗的纷扰,只有出世的纯净,如天堂之水。而这,恰与景泰的风貌形成了鲜明的对照。同是甘肃光景,一个粗犷一个细腻,一个贫瘠一个丰沃,一个比江南还江南,一个比塞北还塞北。只有几百公里的路程,大自然以不同的样貌,诠释着造化的神奇,也将种种人世间的不公,铺展在黄土高原之上,并冠之以上苍的名义。

如果我只爱天水的温婉,景泰县黄河石林的粗犷还有何意义?

如果我只流连于景泰龟城的神奇,这麦积山雕像神秘的微笑,还能有怎样的历史光辉?

这就是甘肃,因为冯泊神奇妙笔的勾连,让我来到天水,却又让我看到她冷酷荒凉的另一面。

这就是甘肃,麦积山以最具风韵的江南景致,诠释高原的另一层含义。一句秦腔,就能穿透几千年的时空隧道,把文化的源头定格在伏羲氏的庙宇之下,让世人顶礼膜拜天皇的远古洪荒。

刚踏上归程的飞机,神交多年的老友突然一个信息,“我刚刚在机场外看到你了,我就在你的对面。”

惊讶之后便是遗憾,如同我对天水的留恋。我不知道老友的话是真是假,但我对天水的许诺便是,我还会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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