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曹

曹峰峻是我在南京时的同事，当时就喜欢唤他老曹，其时老曹并不老，我正好三十，他三十出头。那时我们都在某期刊打工，日子都很贫寒，友谊却雪一般纯粹，一个锅里吃过，一个床上睡过。

老曹个子大，性子耿，嘴角总挂着笑，连骂人时都是。老曹爱讲笑话，一口夹杂着浓重兴化口音的破普通话，我们还没怎么听懂，他自己先浪笑起来，那个傻样，憨厚，诙谐，而又亲切；老曹嫉恶如仇，眼里揉不得沙子，一次我受了委屈，他气得大骂，一巴掌拍下来，差点把他租住小屋的小饭桌给拍裂了。

老曹租住的小屋在湖南路附近，那是南京城最繁华的去处之一。很怀念那段时光，华灯初上，哥俩斩半只盐水鸭，买一包花生米，一瓶沱牌曲，就这么喝，喝完下楼瞎转悠，在缤纷的霓虹里，吹着五彩的牛皮；那时候我们都觉得对方不是“一般人”，迟早会出人头地……

我在北京安顿下来，靠稿费买了第一个蜗居，我回南京去接老婆和孩子，并向老曹辞行。记得那顿饭我一直哭，一直哭，老曹却满眼笑，开心得像个孩子。

老曹借了部队的车帮我搬家，道太窄，军车的门还挤瘪了一大块。我没有什么可以送老曹的，只把一箱子藏书留给了他。火车开了，走了，老曹还在月台上挥手，身影那么？？梧，笑容那么灿烂。过了多年我才知道，其实转过身去之后，他哭得比我还凶……

一晃十五年。去秋的一天，好友，南京铁路工会的陈静美主席在微信里问我，南京的曹峰峻你认识吗？我说太认识了呀？他在哪儿？陈主席说曹是她的好友，从微信圈见到她读的我的诗，就问她：“这个鲁克原名是不是叫鲁文咏？他可能是我失散多年的一个兄弟……”

听到那口夹杂着浓重兴化口音的破普通话，我笑出了泪水。南京，是我心底的一道伤口，15年来我从不敢轻易去碰，而一句乡音，竟让这道伤口里泛起了无边的温柔……

老曹现在任职于江苏广电总台，大家都叫他曹总了，而我们还像当年一样，他叫我文咏，我唤他老曹。“找个时间回南京吧！我们都想你！”老曹用的是“回”字，而不是来。我愉快地答应着，我只是不知道，那霓虹般灿烂，梦一般美好的青春时光，我们，还回得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