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老井

作者: 周吉福2019年11月17日优美散文

老家那只有三十多户的小屯子,就像襁褓中的婴儿,被四面大山层层包裹着。坐落屯子中央的那口老井,就像一位德高望重的老人,被屯子的老老少少一辈辈尊崇着。

那口老井是从什么时候有的?据说很早很早以前就有了,也就是有了爷爷的爷爷的时候,就有了那口井,所以称为“老井”还真的挺确切。还听说当初打这口井的时候,在屯子的很多地方打井都没有打出水来,后来请来一位外地的风水先生,他连什么家什(指相关的工具)都没拿,只眯缝着眼睛四下一撒摩(当地俗语,仔细看的意思),就说在屯子正中央的、只有土炕面积大小的土包上能打出水来,结果真的就在那个地方打出水来了。

说来也怪,那口老井是屯子的中心点,村子四周到那口井的距离几乎是一样的。那口井很有灵性,伴随着老屯人的繁衍生息,成了名副其实的老井。

老井的井口是用很厚的木板围成的,呈正方形,还很高,怕的是小孩淘气来井边玩耍掉下去。井壁从上到下都是用圆木围成的正方形,正方形的四角是标准的九十度角,是刻制在一起的,整个井口和井壁没有用一根钉子。那口老井很深,大概有三四十米。井壁上的圆木已经发黑并长满了青苔,圆木之间还探出很多小草,仿佛向人们讲述老井的沧桑历史。

我们几个要好的小伙伴没事就背着大人来到井边玩耍,几个小家伙跪在井台边上,双手紧紧地抓住井口木板的边缘,探出脑袋齐刷刷地向井下望去,顷刻间,深深的井底水面上便呈现出齐刷刷的一圈萝卜大小的脑袋瓜儿,这些脑袋瓜儿的空隙挤出蓝蓝的天空。我们冲着井底做着各种鬼脸,还不时地冲着井底大喊大叫,井底也回荡着我们那变了调儿的童声。更有淘气的小伙伴捡起一块石子向井中扔去,井底的水面便溅起阵阵涟漪,那涟漪扭曲了我们的面容,也让那露出的蓝天颤抖起来。正玩得兴起,一位干活路过这里的乡亲冲我们喊:“小兔崽子,怎么跑井台边上来玩了?掉下去就没命了!”我们悻悻地离开了井台,一边走一边还向井台回望着,同时也向那个赶走我们的乡亲也扮着鬼脸。

农历七月初七,听老人说,不尿炕的孩子,晚上向井里望去,能看见天上的牛郎织女鹊桥相会。还是我们几个小伙伴,相约晚上去老井看牛郎织女鹊桥相会,并信誓旦旦地说自己没尿过炕。我们趴在井口眼巴巴地向井底望着,脖子都抻疼了,只看见井底的几颗星星,哪有什么牛郎织女。我们便互相埋怨,一定是有人尿过炕,影响大家都白来一趟。

曾有人说要给井口加个盖儿,以防万一,可是一些上了岁数的老人不同意,说是井口必须敞着,让井口望着天,这样可以接触到天的灵气,使井水也变得有灵性。这样,喝这口井的水才能健身强体,祛病消灾。所以,老井就这样睁着一只眼睛,白天望着高天上的流云,晚上一遍遍数着闪烁的星斗。

老井打水的方法几经变化。一开始是在井台边埋上一根木桩,在木桩上拴上一根绳子,绳子的另一端拴着一个木桶,一直沉在井里。打水的时候,只要拎起绳子往上提,就把井底盛满水的木桶提上来,倒入担水的水桶里就可以了。这种打水的方法全凭臂力往上提,既累胳臂又累腰。我们小孩没劲儿提不动水,就从家里拿来那种带梁的饭盒,你从家带一段绳子、我从家里带来一段铁丝、他从家里带来一段布条,相互接在一起就够长了。我们把接好的绳子拴在带梁的饭盒上,一直放到井底,舀满水,大家伙儿争抢着往上提,提上来又是一阵争抢,都想喝第一口井水,最后只得“石头剪子布”决定每个人的“命运”。那井水清凉甘甜,每个小伙伴都灌个小肚儿溜圆,连嘴丫子流出的水流都顾不得擦。

后来,井台多了一副高高的三脚架,三脚架上拴着一个滑轮,就是采用定滑轮的那种方式从井里往上提水。这种根据物理原理设计的打水方式,一度很受大家的青睐。再后来,井台上变成了手摇辘轳打水的方式,打水的人用手转动辘轳的摇把,盛满水的木桶一点点提升,井绳一圈圈地缠绕在辘轳上,直到把盛满水的木桶摇出井台。这种打水的方式一直沿用了很长时间,我离开老屯的时候,还是这种打水方式。那辘轳用的时间长了,辘轳的中心轴承磨坏了,一摇辘轳就会发出“吱嘎吱嘎”的声响,每天清晨东方未亮时,那“吱嘎吱嘎”的摇辘轳声,就是老屯清晨与公鸡一同唱响黎明的乐曲。

那年大旱,从来没见过水位下降的那口老井,也逐渐不情愿地下降了水位。乡亲们目睹井壁逐渐下降的水位印记,心里很是焦急,全屯子的人畜可都是靠那口老井养活着呢。老队长愁眉不展,狠狠了吸了一口烟袋嘴,长满胡子的嘴喷出一口浓烟,只说了一句话:“明天开始,每家只用一担水!”就是这样一句话,没有人反驳,也没有人质疑每家人多人少的问题,都自觉地执行了,每家都在井台前打满一担水就挑着走了。大旱的那两个月,老井竭尽全力维持着老屯人畜的生存。

老屯的百姓是知恩图报的,对老井也不例外。每年三十的时候,看不见是谁做的,井台上都会放上一杯白酒和一双筷子还有几碟小菜,辘轳的支架上,还会用红纸贴上,上面用墨写上“井泉大吉”。乡亲们是把浓浓的、赤裸裸的情感,用古老和传统的方式赠给了老井。老井显然被感动了,那从井口小心翼翼升起绸缎般的白色气体,莫不是献给乡亲们新年祝福的哈达?

时光流逝。改革开放到现在,老屯发生了日新月异的变化,家家户户都用上了自来水,是从山那边新开发的养殖基地接过来的。尽管现在手指轻轻拧动水龙头,清澈的自来水便哗哗地流出来了,但乡亲们依然没有忘记那口老井。现在,老井已经被乡亲们用木头围栏圈起来了,说是留作纪念。年三十,依然有人会给那口老井放上一杯酒一双筷子和几碟小菜,依然有人会把“井泉大吉”贴在辘轳的支架上……

老屯的那口老井啊,那辘轳摇起的,不光是木桶里四溢的甘泉,也把我的思绪摇上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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