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的苍沟

作者: 关山狼刘杰 2015年07月04日散文随笔

苍沟,是莽莽关山中无数条沟壑之一,与其它众多伙伴的不同之处在于,这是一条有人烟已达百年之久的山沟,在关山数以万计的山沟中卓尔不群,声名远播的山沟。

所以,苍沟是绝版的,不可仿制的!

百年之前,这条狭长的山沟里,密匝匝的森林里,被拓开了数百亩肥的流油的土地,那乌黑发亮的土地上,茂盛地生长着大片大片的鸦片。每到夏末秋初之时,那妖艳迷人的罂粟花,妩媚如摄人心魄的女子,在苍翠的山林里恣肆着自己的魅力。这些妖艳的花儿凋谢不久,就会有青绿色的果实诞生,正是这些球形的青果,给当时苍沟的第一家林姓住户带来了滚滚的财源。林家也由起初的自己种植发展到雇佣长工种植,再发展到最后的武装看护和加工贩卖,林家的主人也被称为林老爷。林家因此而成了方圆数百里的富豪,铺子开到了马峡、华亭,以苍沟为中心,方圆数千亩的林田均为林老爷所有。

林老爷在苍沟得了时、发了财,家族的辉煌曾经延续了四十余年,直到解放之后,鸦片被铲除,家产被没收,林氏后人也离开了这片曾经令他们富甲一方、令他们沉醉痴迷,最终又令他们伤心悲情的土地,如随风而去的蒲公英,不知流落到了何处。苍沟曾经的富豪随之慢慢地淡出人们的记忆,成为一段尘封的历史。

就在林氏家族在苍沟消失不久,上世纪五十年代初,这条满山苍翠的山沟里又陆续搭起了茅屋,有袅袅的炊烟升起,草木鸟兽的气息之外,又有了人的生气。先是一批逃荒的灾民瞅准了这块山清水秀的地方:秋季丰硕的野果,春季萌生的野菜,都是果腹充饥的好东西,接着又有因为政治躲难的,右派下放的的家庭陆续而至,这些人心照不宣的喜欢上了这个世外桃源,很是坚决的把自己的根扎进了这块宽厚仁慈的土地。一座座茅屋搭起来了,一个个苍沟娃出生了,最终繁衍出了一个叫苍沟的山村,使华亭县地图上有了一个比芝麻还小许多的黑点。这些逃荒要饭的,政治避难的,遭批斗下放的人们,在经历了磨难和折磨之后,终于有了一块可以栖息身心的家园,远离了山外的饥饿,争斗和批判,在青山绿水间开始了另一种生活

属于高寒阴湿林区的苍沟,大多的粮食作物都不适宜生长,只有洋麦、燕麦、荞麦、洋芋这些作物喜欢这里,虽然产量不是很高,却也足够填充人们饥饿的肚皮。肥沃的黑土很是适宜大黄的生长,这种能清热祛燥的药材,每年都会带给苍沟人足以维持生计的收入,这在当时的川区是很少有的,因为当时川区的一个劳动日值仅仅一角钱左右,而苍沟人的一个劳动日值每年都在一块钱以上。慢慢地,苍沟等沿关山一带的林缘村居住的人们,有了一个“大黄老爷”的称谓。每年的冬季,村子里那一长溜十五间的茅屋里,不分昼夜地浓烟升腾,那是生产队在熏烤收获的大黄。生产队每年要选派有经验的把式熏烤,因为棚里从一生着火到大黄熏烤成功,中间是不能熄火的,而且什么时候火要大什么时候火要小,全凭经验掌控,没有什么根据可依靠。要知道,那棚架上熏烤的几千斤黑疙瘩是全村二百来口子人一年的全部希望啊!

大黄熏烤好之后,装满几十辆架子车,由队长带队,几十个愣头青们拉着架子车浩浩荡荡地到马峡的药材收购站交货,交货完毕,队长便带着大家到国营食堂里很奢侈的咥一顿有臊子的揪面片,再踏着夜色回家。过上三两天,就是生产队分红的时候了,家家户户都多少不等的领到了硬铮铮的票子。接着家家就忙着置办年货,在赶集的时候夸张地炫耀苍沟人的富有,把山外的女子眼热的毫不犹豫地往山里的小伙子跟前跑。

一个约十华里长的山沟,分为两个合作社,居住着五十来户二百来口子人。苍沟里的人家,院子都没有围墙,农具等其它物件,都不加掩藏的放在院子里,谁要用哪件家把直接拿去用好了,用完再放回原处就行了。一家子来了亲戚,就是全村人的亲戚,这种情景常使外来的亲戚羡慕不已:这地方的人咋这么好啊!每年一交上腊月,几乎天天在吃肉,因为每家杀了年猪都要请村子里的乡邻咥一顿的。一家有事便是家家有事,不用恭请不用分工,啥事都会有人管有人干,闲的没有事干的倒是主人家了。

一方水土养育一方人。苍沟的青山绿水养育了在苍沟出生的苍沟娃,他们既有关山般的刚毅,又有着水的温柔。更使山外人赞叹不已的是,这些五省八县的外来户,在六十多年的时间里,竟然发展成了一个特殊的群体。这个群体的独特表现在语言,对待生活的态度,对待子女的教育......最明显的是表现在对苍沟这方水土的热爱上面。苍沟人的语音是五省八县的口音杂糅在一起形成的,其特点是刚硬中不失婉约,干脆清亮,如山溪跃下悬崖般跌宕美妙。高寒阴湿地区的苍沟,劳作的形式是最原始的,以䦆头挖人力背运为主,很少的地块可以用架子车运送。所以,无论是药材的种植还是到山外赶集磨面,都是要靠自己的力气完成。即就如此,你若稍加留意,就会发现无论是在那山坡上光着脊梁挖药的汉子还是背着一背篼百十来斤重的药材的村妇,他们的脸上没有丝毫的愁苦,在满脸的汗水里,绽开的是真心欢喜的灿烂。

苍沟的父辈们以自己丰富的阅历、敏锐的眼光,给下一辈定好了奋斗的目标——好好读书!无论多么艰难,娃娃的书不能耽搁,这是一辈人的共识,也是其他村人所不具备的远见卓识。就这样,苍沟的娃娃在村小学完成学业后,大多都进入中学读书,尤其是六七十年代出生的苍沟娃,都被父辈们以超人的毅力送进了学堂,最终走上了宽阔舒畅的道路。要知道,那是一个读书无用的年代,那是上中学要步行四十多华里山路的艰辛历程啊!

一个二百来口子人的苍沟,走出去了三十多个大中专学生,这在方圆数百里是绝无仅有的,苍沟也因此美名远扬。在新农村建设和移民工程实施之后,绝大多数苍沟人已经搬出了他们生活了近百年的热土,但是他们固执地留下了由茅屋变成土木结构,已经很是沧桑的土坯房,在山外住上一段时间之后,总是要回到苍沟走一走、看一看,在老屋里熬上一罐苦茶,在啜饮中咀嚼昔日的艰难和困苦,最后才依依不舍地离去——他们虽然搬出了苍沟,但他们的根在这里,他们留下老屋的目的,就是要把根留在苍沟。每年的庙会时间,走出苍沟的人绝大多数都要跑回去,在苍沟那座窄小的黒爷庙里顶礼膜拜,其实那也是对养育过自己的母土的膜拜,自己精神上的一次皈依。

苍沟,依然苍翠,秀色可人,只是群山空寂,鲜闻人语,那一座座墙皮斑驳,沧桑颓败得老屋,与无语的青山默默相望,在山溪婉转的伴奏下,定格成每一个苍沟人心中永远的温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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