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荒原

作者: 红纱金 2015年08月21日散文随笔

那一年我六岁。

那一年我入学才两个多月,母亲说要送大姐去参加工作,顺便到父亲工作的地方住上一段时间,全家都去。哥问那学习怎么办,母亲让办停学,到那边上。

那一年我第一次出远门。

那一年我进了孤岛滩。

总有一种冲动,在我的胸腔中撞击。

没有谁给我说过,这是一片神奇的土地。站在荒原上,一眼可望到天边,浩翰无垠,波浪起伏,从天边涌来。未曾驯服的抽油机,豪放地运转在我的心旌上,演绎出不叫童话的童话。

父亲说这叫孤岛滩,敢闯孤岛滩的人就是最勇敢的人。

我们全家把大姐送到河口采油队上班,看到那里简陋的干打垒和周围一人多高的芦苇草,大姐哭着要和我们一起走(那一年大姐14岁)。母亲心疼得也直掉眼泪,但最终还是把姐安置在那里。

我们姊妹三人随母亲一起住进了荒原上的一间活动板房,父亲说那是他们作业队的值班房,条件很艰苦,还没来得及盖房子。

住惯了农村土坯垒起的茅草房,乍一看这间板房还算小巧美观,从心底还很喜欢。当时不知是怎么挤得,一家五口全挤在一张大床上,早上起来满床全是被子。

父亲早起便出去上班,母亲领着我们坐在室内无事可做,想出去玩根本就不可能,出门就是芦苇荡,一人多高,想看外面的世界,只有坐在父亲的肩膀上。傍晚时分,父亲踏着夕阳归来,油腻的工作服在晚霞中泛着红光。小狗阿黄跟在他的左右,发出几声亲切的呼叫,我们姊妹便立刻从室内跑出来,围着父亲问这问那。外面有没有人家?这里的草怎么这么高?上班都做什么?父亲的回答像在给我们讲故事,好像汉武帝的金戈铁马都曾从这里呼啸而过。那时我不敢想象,远古时候,这儿是什么样子。人喧马跃?血溅肉飞?海市蜃楼?奇绝美艳?这么高的荒草,这么广阔的土地,构成了荒原的雄浑。

父亲早出晚归极少在家,做惯了农活的母亲和我们几个在农村成长的姊妹又怎么能在这10平方米小屋内呆得住。于是在阿黄的带领下,我们走出小屋,走进了大荒原。阿黄是父亲刚进孤岛滩时抱进来的一只小狗,跟随父亲在荒滩中度过好几个春秋。它是个捕兔能手,每天都会有不少的收获,大概也是孤岛滩上野兔太多的缘故吧。

初冬的风萧索地吹着,那些青翠欲滴的芦苇早已是枝叶萧条。目极四裔大约走出有两里多路,有一片低矮的茅草地,阿黄领先窜进去,一会儿又钻了出来,嘴里含着一棵豆杆放在我们的面前。母亲便走进茅草地,拨开了被风吹得凌乱的草絮,底下是一层黄豆角,大概是收割时被茅草缠下来的。母亲便让我们捡黄豆,不一会儿一人就装满上衣两个口袋。实在无地方可放了,我们才打道回府。父亲回来后,我们便向他显耀辉煌的战果。他说孤岛滩内到处都是宝,照这样捡下去就能捡成小财主。从此后,我们终于有了事干,早上吃饭,领着阿黄去捡豆子,中午回来就能有几斤的收获,一天下来,捡上七八斤不成问题,本来就不算太大的小屋再堆上几袋黄豆角更显得拥挤狭小了。豆子捡多了,觉得并没有什么用处,母亲便把豆角剥成黄豆粒,放上水生黄豆芽,再用长出的黄豆芽与兔子一起炖,真算是美味佳肴。

这样的生活大约有一个半月,一天父亲告诉我们房子建好了,可以搬家了。来了一辆大解放,没有方向地走出了那片荒野。住进作业队的红砖房,终于见到了外面的天空,见到了稀疏的人。

作业队有两栋红砖瓦房是职工宿舍,里面一栋是队部,总共才20多个人,没有住户,所以也更不会有孩子,我们姊妹三人唯一的乐趣就是到房东边的野地里溜冰。不知是哪里来的水,结了厚厚的一层冰。父亲说那是水库不让我们去溜冰,可不溜冰又没有人跟我们玩。尤其三哥对溜冰又很感兴趣,便撮合着我和二姐偷偷去溜。二姐十分疼爱我们,一般事情都是百依百顺。三人拿着一块木板,三哥坐在木板上,二姐在前面拉,我就在后面推,一不小心便摔一跤,一个小时过后,三个人的裤子上一屁股泥水。这下谁也不敢回家,害怕父亲的斥责,其实挨训是小事,最害怕的是父亲不让我们吃饭。还是哥的主意多,让我们背靠着墙壁,顺着墙根往家挪,只要不让父亲看见就行,哪知还没等挪到家,父亲早已站在门口,威严地瞪着我们,用手一指,让我们站到墙根,面对着墙,谁也不许吃饭。那时家里是贫穷的,连窝头都吃不饱。我们知道父亲说话是算话的,任凭母亲在一边讲情都不管用,好在不一会儿队上来人找父亲去上井干活,临走时还告诉母亲不许给我们吃饭。母亲毕竟是母亲,父亲刚走,她便喊我们进屋换下衣裤,端上了饭菜。嘱咐我们不能再去溜冰了,我们说,就是叫我们去我们也没有那胆量了。

不能溜冰就只有去找队上的职工们玩,他们也非常喜欢我们。那时和父亲关系最好的就是陈叔,他是四川人,说起话来既幽默又婉转。他与父亲相互间称“伙计”。他最疼的是我,每次回来,从值班车上便开始喊我的小名,我会应声而出,撒娇似地跑过去,他和父亲便会一人牵着我一只手回来。有什么好吃的东西,他总是忘不了我,一边给我东西吃,一边用我根本听不懂的四川话对我讲,他的老二也有这么大了,三年没回去了,不知有没有长高,他真想回去看看他们。我便会善解人意地点着头,答应着,因为从他的脸上,我看出了他肯定是在想他的家和孩子。

母亲在队上没事,便帮着队上的那些作业工缝缝补补,他们感激不已,直说“大嫂好,大嫂好,将来娶个媳妇也要像大嫂,”惹得我们捧腹大笑。闲暇之余,他们便会带领我们姊妹到野地里套野兔,砸冰窟捉鱼,每次出去都是满载而归,再由母亲下厨房,大家一齐享用。

冬去春来,我们过惯了孤岛滩内虽寂寥却有趣的生活,但这里没有学校,母亲说不能耽误孩子学习,还是回老家去吧。

在我们临走的那一刻,我终于懂了孤岛滩。荒原的潮水涌进我的眼眶,咸水已说不清是泪还是潮,那一刻,我的情绪变得激昂。黎明是灿烂的,孤岛之夜也是奇生无数遐想的。

吟几声荒原孤烟,看几眼长河落日,广袤和坦荡并不一览无余,雾霭中,涌动着血气与骚动……但愿把自己的心胸也旋成荒原一样宽广。

荒原,把荒凉裸于地表,把富有埋在底下,在荒原中,人活得很顽强。

父亲说得对,敢闯孤岛滩的人是勇敢的人。

如果说挂得勋章,享得荣华,听得颂歌是一种成功,那么熬过寂寞也是一种高尚。

孤岛滩的人,在帐逢里,在风雪中,默默地读着荒芜和冷寂,用行动挺起了不屈的脊梁。

波滚浪翻的大荒原,造就了我心中扬帆的船,我知道,我还会回到孤岛滩。

欢迎投稿,注册登录 [已登录? 马上投稿]

阅读评论你的评论是对作者最大的支持!

相关文章

必读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