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粉肉

作者: 曾利华2022年04月04日情感散文

谷雨过后,雨水渐丰。空旷的田野中散落着几个小黑点,那是穿着雨衣的老农,正顶着纷飞的细雨,在认真地整理田埂。我蓦然发现,雨生百谷,很快又要到莳田的季节了。

儿时记忆中的点点滴滴,就像这暮春的雨一般,忽地在心里下了起来,“莳田吃米粉肉”的习俗,也突然间从我的脑海中蹦了出来。

我的老家,处于湘南那片崇山峻岭中的某个凹地,四周是连绵起伏的群山。在我年少时,老家不通电不通路,山多地少,尤其是缺少可蓄水的水田。那时,我们一家6口,水田不足2亩,人均下来,也就3分多一点。青黄不接时,吃饱饭,都是一种侈望。好在山坡上的那一大片向阳的土地,适宜种植耐旱的花生、大豆、红薯。父亲出山赶集,用这些食物为我们换来大米,才不至于让我们在贫寒的日子里见不着米粒儿。

既是食难果腹,一年下来,当然更难吃上几回猪肉。不过,在初夏莳田时,每家每户吃米粉肉的习惯,却为众多的乡亲看重。莳田,作为开春后至双抢前最重要的一项农事活动,父亲从不敢懈怠。由于早稻的种植时间,直接关系到晚稻的种植和收成,因而父亲和大多数乡亲一样,必须抢抓时间起早摸黑把早稻插下去。也因此,莳田的那几天,各家各户忙得像陀螺一样团团转,劳动负荷特别重。而吃米粉肉,不仅被乡亲们看成是一次打牙祭,更是算作对辛勤劳作的一次奖赏和补充营养的需要。无疑,米粉肉也是那些艰难时光里各家各户餐桌上最为珍贵的菜肴。

而父亲,似乎特别爱吃米粉肉。莳田前两天,父亲就会翻过两座山,想方设法找到邻村罗姓的那个屠夫,或买或赊两三斤猪肉,然后交由母亲,叮嘱母亲做成米粉肉。

每次接过父亲递过来的猪肉,母亲都不忘翻来覆去看几遍。母亲面带着微笑,打量的似乎不是一块猪肉,而是一件罕见的稀世珍品。父亲当然知道,母亲其实是在寻思,该怎样下刀,才能把这肉做成上好的米粉肉。

做一次米粉肉,其实并不简单,工序多,很费时。在莳田的三天前,母亲便会认认真真地炒好米粉。母亲生起小火,将两斤左右的大米倒入铁锅,来回翻炒。待大米炒熟变成淡淡的黄色,灶屋里弥漫浓浓的香味时,母亲便用一个铝制脸盆将炒米盛出来,再跑到湾里公用的正厅屋,用石磨磨成香喷喷的米粉备用。

清洗猪肉也不容易。生火做饭时,母亲把烧火钳放在灶膛里,待钳脚通红后,便取出烧火钳,将钳脚按在五花肉的表皮来回磨擦,伴随着吱吱的响声和一股股焦臭,残留的猪毛很快被褪尽。随后,母亲用磨得发亮的菜刀将五花肉表皮上的污渍刮尽,放在盛水的面盆中反复清洗,直至猪肉干干净净,母亲才把猪肉提上砧板。

做米粉肉是一门技术活,包括切块的形状、大小、薄厚,以及粘米粉的多少,都直接影响着口感。有些人家喜欢切成大块大块的,而母亲切的五花肉大小适中。母亲在切块的猪肉上撒上盐巴,腌制大约10分钟,就把猪肉放入米粉中,一块一块均匀地粘上不多不少的熟米粉,再入大碗上锅蒸。不出半小时,米粉肉的鲜香就飘在了空中。

那时我小,一块米粉肉再加上两小勺大蒜酸萝卜,便能把一碗饭吃个精光。父亲吃饭前,喜欢喝点酒,一顿下来,四五块米粉肉便下了肚。我觉得,父亲干农活是一把好手,吃米粉肉也常人难及。我曾听父亲对母亲说,一顿饭,吃一大碗米粉肉都不是难事儿。

1993年师范毕业我参加工作后,老家已经用上了电,同时通了水泥马路,乡亲们的日子逐渐好了起来。在吃的方面,他们也开始注重营养和养生了,曾经是餐桌上稀有的米粉肉,现今再也平常不过。特别是面对一块块软软糯糯、肥而不腻的米粉肉,他们时常陷入想多吃却又不敢多吃的尴尬境地。父亲却是个例外,他依然和往常一样,每个月总会要母亲做上一两顿米粉肉吃,还不忘喝点小酒。偶尔,父亲会跟我提起,那时在农村莳田时吃的米粉肉,是一生中最可口最难忘的米粉肉。

我深知,年迈的父亲,他难忘的不仅是米粉肉,更是那段艰苦的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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