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碗面

作者: 李慧2022年07月14日生活散文

在春天,擀一碗薄厚均匀、柔韧筋道的手擀面,是一件很幸福的事。

桃红柳绿,油菜花黄,屋外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这个春天应有的样子,让人心里痒扎扎的,总有要把春天揽在怀里的渴望。因了下雨,阴润的空气含了水分,沉甸甸、雾蒙蒙的,但并不压抑,反而处处透着江南水乡的意蕴,一时间,人也湿润柔软起来。像兰芽初见、莺啼尚涩,自有一份稚拙在天地间,仿佛鸿蒙初开,才张了眼,望向这使人欣喜、湿润的世界。

和面,饧面,择菜,擀一案女儿爱吃的手擀面,是这个周末最重要的事。古语里有“君子远庖厨”之说,或许是我理解偏差,我更愿意近庖厨。想想,菜场上市井喧杂,四季分明,那些刚从田野里收获的时蔬,保持着生长的姿态,带着活泼的地气,乡野的风雨滋润过,农人荷锄抚摸过,新鲜鲜、活泛泛,把植物一生中最美好的身段用细细的麻绳缚了、车载筐驮了,呈现在城市的钢筋丛林里,给城市带来一丝田野的气息,让我们知道了农业是这样切实的滋润,这份美妙实在是不忍拒绝。于是,每去一个陌生的地方,我最喜欢去的还是当地的菜市场,耳畔是或婉转的南音,或粗犷的北声,摊子上是当地的蔬菜,也是此地的风物地理、物候人情,买些家乡稀罕的小菜回来,也把当地的稼禾异色带回,默默感受天地之间,不过是相隔一些路途,却是天差地别,于是乎,更加感念天地不言,四时行焉,只产出些滋味绵长的美味来,延续我们代代传承。

饧好的面,圆滚滚、胖乎乎,触手有婴儿肌肤的滑腻。揉一揉,缓缓用擀杖擀开,眼见着那光展展的一团变得平薄,擀杖的挤压让面团在痛楚中完满,那些力道原来是更深沉的爱意。擀得平圆均匀,用刀剺了,一案子面宽窄均匀地端然而坐,一色儿雪白,使人慨叹人与物之间、物与物之间的今日相聚,皆当欢喜。开火、烧水、下面,在沸水中翻滚的面条儿纠缠着碧绿的菠菜,一白一绿,煞是应景。我们都在赏春,却不知春天就在这白绿相间的锅子里,煮一锅春天安放味蕾,也是把春天揽在了怀里呢。

煮好的面条儿用热油泼了,那“滋滋”的滚油尖声叫着,那些葱花、辣面高兴起来,手舞足蹈,庆贺着一碗油泼面的预先成功——佐料还是那些佐料,因了用心而变得各自调和、相互扶持。剥一瓣新蒜,一口下去,混合着各个食材本来味道的面条,间或着蒜瓣儿的微辛,把一碗地道的油泼面转瞬变成身心俱足,不由要喟叹一声:“长安少年无远图。”这一刻,纵使千金也是不换的。

治大国如烹小鲜,的确如此。或许,是烹煮了一碗面也说不定。

这一餐看来是吃晚了,晚一点就晚一点吧,恰恰适宜了春天的慵懒。《礼记·大学》里有格物致知之说,物格而后知至,物是世间的物,致知也都是从身边的平凡中来,好似这跟随此生的一碗面。“诚意、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是格物致知的后半部分,吃好了一碗面,可以平天下。

食毕,泡壶茶,望向窗外,这世间,就是这样悠长绵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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