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难的味道

作者: 李子健2022年07月22日感悟生活

猫屎咖啡,可称当今时尚饮品。其味道优劣却众说纷纭,有人把它标榜为富人的饮品,亦有人觉得恶心。其实,笔者并不关心咖啡,只因它冠以“猫屎”之名,故而联想到老年间的一种食物——雁屎干粮。

1941年,母亲八岁。姥爷病故得很早,姥姥独自一人带着两个女儿生活。那年的春天,冀中泛区权寺村南的炮楼里日本鬼子频频出动,在汉奸的引领下,挨家挨户反复地强行征粮。姥姥家里藏匿的几升麦子被伪军搜出抢夺而去,家里仅剩下少许谷糠。泛区的百姓过着断粮的日子,人们在饥饿中苦苦挣扎。

当年姥姥受本家叔伯兄弟的委托,当了八路军县大队的地下交通员,以回娘家走亲戚作为掩护,时常去饶阳境内为八路军送信。

那年春天的一个早上,姥姥接到一封急信,要在当日送到饶阳县内设在亲戚家的联络站。姥姥将信件藏在了绑腿带子的夹层中,便领着两个女儿出了门。

据母亲回忆,由于汉奸挨家挨户搜刮粮食,又是青黄不接的时节,乡民们生途无望,花生壳儿和当柴烧的山芋蔓子都被人们吃光了。当时村里已有多人相继饿死,去报庙的死者家属接踵而至,他们个个面黄肌瘦,在庙台上跪下后就再也无力站起来。当时母亲年龄尚小,饥饿限制了她的发育,弱小的身躯瘦骨嶙峋。姥姥和大姨生怕我的母亲被饿红眼的野狗吃掉,所以寸步不离,即使出门送信也要把她带在身边。

母亲说:“人饿到濒死状态时会出现幻觉。在大雁飞来之前,地里刚刚长出‘老冠筋’(一种野菜)的嫩芽,你姥姥和你大姨去挖野菜,把我一人锁在家里,那天饿得我侧卧在炕上,几乎无力撑起身子,当我看到被子的破洞露出的棉花时,真真切切地以为是馒头,便不顾一切地抓起一团塞进嘴里,甚至感觉到了馒头的香味。这时你姥姥和大姨回来了,你大姨看到我在香甜地吃着棉花,便喊你姥姥:‘娘!俺妹子饿疯了……’你姥姥抠出我嘴里的棉花,给了我一把野菜,现在回想起来,那把野菜是我这辈子吃过的最好吃的东西。”

“那年的春天,回飞的大雁特别多,漫洼遍野到处都是。那些大雁以麦苗和野苜蓿为食,排出的粪便都是灰绿色的。不知是谁发现的——吃大雁屎可以活命,乡民们争先恐后地拎着篮子去洼里捡拾那些干燥的雁屎,然后上碾子压成粉末,与谷糠掺在一起蒸成干粮。”

听母亲讲着以前吃雁屎的苦难往事,看着母亲的神情,仿佛思绪又回到了那个年代,她喃喃道:“有些感受,没有经历过的人永远不会懂。人因饥饿过度会丧失反胃的功能,一切能入口的东西都会成为食物。”

母亲的话让我陷入沉思,那些饥饿的画面,在我的脑海里浮现出来:骨瘦如柴的非洲儿童从牛粪中捡拾未消化的粮食颗粒来充饥;灾难中的人饮用自己的尿液来维持生命;还有那些大饥荒中的“食人族”……

现如今,生活在和平年代的人们,丰衣足食习以为常。年轻的一代谁能想到我的前辈们曾经以雁屎为粮。当下的人们,可以放纵在猫屎咖啡的香腻中,而忘记了一旦国破家亡,百姓便会狗彘不若。我问母亲:“雁屎干粮究竟是个什么味道?”母亲沉思了片刻,缓缓地说:“那是苦难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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