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山人的“头顶”功

日常生活中人们搬运东西，一般是用手提，用肩膀扛，或用扁担挑，而我的家乡海口羊山地区过去常常有一种奇特的现象，这里的人们搬运东西，一般不要手提，不用肩膀扛，也很少用扁担挑，而是——用脑袋来顶！在现代文明方式中生活的人们，肯定很难想象世上还存有着这么古老的一种农耕模式。

大叔头顶着一个巨大的箱子，可以从上屋顶到下屋，不用手扶；大妈头顶着一个大大圆圆的菠萝蜜，一只手牵着牛，另一只手拿着农具，同样行走自如；小妹顶着十多公斤喂牛羊的青草，一样脚下生风；小男孩用头顶起十几块砖，都快跟他的人差不多一样高……

曾经有外来的客人无意中看到这么一个镜头，惊讶得他都想下跪了：远处一位羊山老婆婆头顶着一大摞柴火和他面对面走过来，她顶起的东西，比她本人的身体还要宽、还要高、还要大好几倍，像杂耍一样，更让人目瞪口呆的是，那摞柴火顶上竟然还悠然地趴着一只小猪仔。

是的，羊山老一辈人习惯用头部顶生活物品进行贩卖或驮运，不论是柴火、粮袋、包袱，还是其它什么东西，宁愿空手也要把它们统统都放到脑袋上去，不分男女老少都具备这种技能。

羊山女人的头顶功堪称最厉害，她们无所不能、无所不顶，来一个顶一个，再来一个顶俩。无论是街头小贩还是家庭主妇，头顶上空永远是最奇特的，脑袋就是她们最好的运输工具。她们顶着各色物品在人流街市中悠然穿梭，甚至头顶上方也是某些小贩的移动商铺。她们在卖东西的时候，直接把物品从头上拿下来，随着货物的减少都可以一直保持平衡。你走你的路，我顶我的物，也许我的步伐比你更扎实、更稳健。她们也用这种奇特的方式告诉外来客人——我们羊山人的脑袋不仅仅是用来思考的，也是用来顶东西的！

谭谢姩和海南众多女人一样，个子并不高大，身体也并不健壮，她的婆家曾经很贫困，丈夫体弱多病，还有几个小叔子未成年。可是自从她嫁到婆家后，她用几年时间从山里把石头一个一个地顶回来，建起一间大屋，让小叔们都有新房结婚。

她的坚韧让我很佩服。非得顶吗？为啥不用扁担挑？有没有滑落的时候？我曾问谭谢姩这些问题。饱经风霜却满面笑容的谭谢姩笑着反问我：这地方能挑东西吗？咱们羊山地区路弯多坎，是真正的羊肠小道，路边灌木丛生，篱笆多，而且还是石头垒的；栅栏也多，别说大箩筐了，小箩筐都不容易挑过那些栅栏啊。唯有把东西顶在头上，走多远多窄多小的路都没关系，都能顶到目的地。滑落？几乎没有！就算偶尔有点倾斜，脑袋调一调，身子摇一摇，脖子缩一缩，像杂技演员一样，很快就找回平衡感，就没事了。

多少苦难都“顶”过去了，谭谢姩的轻描淡写让我们明白许多。其实这一切都是来源于过去生活劳作的需求，由于那个年代交通运输工具匮乏，长期潜移默化就形成了传统。一般家庭，女孩几岁开始从轻到重，从少到多顶东西，成年后就可以顶货物了。我想，把什物顶到头上去的习俗，除了因为羊山地区的客观条件外，还有许多主观的因素。最起码头顶什物让人们释放了双手，双手腾出来后还可以做别的事情。再说海南的天气那么热，烈日炎炎的时候，用头顶什物可以挡住毒辣的太阳。

也许较之男人，女人的头发多更浓密一些，柔软而富有弹性，犹如一块天然的海绵垫，更有利于顶物品，所以用头部顶东西的女人也比男人更多，她们的“头顶”功夫比男人更胜一筹。人们不禁要问，羊山老一辈女人头顶得那么稳，那么重、那么大，她们的脑袋究竟有多大的承受力？她们脖子受得了吗？她们从头部到内心，又背负着多少重量呢？

其实羊山女人用头顶东西，有时是直接顶，有时是戴着斗笠顶。戴上斗笠后，头部的面积更大些，也能顶起更多的东西。所以在羊山人婚嫁习俗中，“斗笠”是必不可少的嫁妆。羊山人嫁女儿不送扁担箩筐让她挑东西，而是要送斗笠让她顶，也许是希望她到婆家后，能顶起属于自己幸福，顶起人生的快乐吧。这种斗笠是羊山特有的、用竹子编成的，平顶八边形，边缘比较硬。因为姑娘新嫁来一个地方，婆家的狗对新的女主人不熟悉，往往会汪汪叫，而新嫁娘用头上的斗笠做出了打狗的姿势，狗狗就跑开了，狗狗也从此明白这个就是咱家新的女主人。所以羊山地区女人头上的斗笠也叫“打狗笠”。“打狗笠”和脑袋一起，能撑起、顶起更大、更重的东西。

每个地方的习俗不一样，也许在外地人看来，羊山人的习俗可能有些另类。但是其实羊山人头顶着庞然大物的时候，脸上却看不见什么痛苦，而是一副安然知天命的，甚至是怡然自得的神情，因为她们欣然地接受命运的安排，也相信能用头顶起一片属于自己的天空。

从物理学的角度来讲，羊山人的头顶功夫，首先要具备的就是一种平衡感。有人曾经做过这样的实验：把某重物用手拿、再用肩扛、再用头顶，掌握了平衡感以后发现，其实用头顶还是最省力的。因为用手提的时候，只能有手指作支撑力；用肩膀扛的时候，也只能有肩膀以下作支撑力；而用头顶就可以用上整个身体的力气——那是最稳健的一种搬运方式。据说，头顶起相当于自己体重20%的重物时，其实不需要支付额外的体力。如此说来，用头顶物品的习惯和风俗，以其说是羊山人民古老农耕文化的遗存，还不如说是劳动人们智慧的结晶。头顶重物的劳动生活习惯，也让羊山人颈背肌肉结实有力，免受颈椎病困扰。

头部，对老一辈羊山人来说，曾经是讨生活的谋生工具。无论是丰收还是荒年，羊山人心中都有一块田。其实，羊山人顶起的不仅仅是头上的那些生产生活用品，他们顶起了生存的艰辛和苦难，顶起了家庭的负担和重任。无论头上顶的是什么，他们都是为家人、为自己顶起了一片晴朗的天空。随着时间的流逝，人们的生活水平提高了，生活环境的改善，羊山人，特别是羊山女人现在用头部顶东西的现象很少见了，但是她们的勤劳和坚韧，她们的善良和朴实，她们纤弱的身子，乐观的笑容，还有她们顶着一大坨物品走在乡间小路上的背影，将永远留在人们的记忆中，留在历史的记载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