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宿稻草堆

夜宿稻草堆，对于年轻一代来说，那是奇特之事，似乎不可思议，家有床不睡，为何睡草堆？但在二十世纪五十年代出生的农村小孩看来，睡稻草堆不是稀罕事，笔者曾有几次亲历，其中以读小学五年级时的一次经历最为深刻。

1961年初冬，田野的水稻收割完毕，天凉而未寒，某日晚上天刚黑，月亮出了地平线，村中有几个年纪与我差不多的小朋友来找，说想去曲龙村看木偶戏。征得母亲同意后，便拿着一支手电筒，与几位小朋友在村口汇合，踏着月光，兴高采烈地往曲龙村走去。

当晚木偶戏是《薛仁贵征西》，戏演完之后，我们又踏着月光回来，一路上大家都在发表议论，说薛仁贵、薛丁山、樊梨花如何英勇，武功如何高强，不知不觉地回到村里，但兴趣未尽，大伙在几个稻草堆的南侧，各取一把稻草坐下，又七嘴八舌地说着戏中之事，在文化艺术贫乏的年代，木偶戏确实吸引着天真烂漫的少年。

七八个小孩尽情地议论着戏中的故事，不知不觉地听到时钟响了十二下，听到钟声，大家才知夜深了，可是仍有人兴致勃勃地说着，说着说着，时钟又响了一下。哦，一点钟了，不知哪家的公鸡叫了。

此时，年龄最大的小孩说，不能回家睡了，我们合伙在稻草堆里睡吧。我们几个年纪小的对视一下，虽不举手，也全体通过了，因为回家敲门，既吵醒家人，又怕父母骂，个别脾气不好的父母，可能要打人。

经全体人员正式表态同意后，各人拿自坐的稻草把放在两堆稻草之间，年纪大的小孩不放心，逐一检查，重新堆好，再从两侧的稻草堆里拿来几把，把垫草堆个结实。此道工序完后，又指挥年纪小的从两边取下稻草，把两侧出口封住，出口的稻草比人头要高。

我们七八个小孩互相对坐在稻草上，背靠着稻草堆，没有草席，没有床垫，也没有棉被盖，大家和衣而坐。初冬深夜，应有冷感，可是在稻草堆里，七八个人的热能汇合，却没有冷意，只觉得暖融融的。

稻草，廉江人称为禾草，它对于农民来说十分重要，可作柴火，可用来喂牛，冬天也可用来作床垫。我们这些农家子弟对稻草十分熟悉，十分亲切。我们几个人在稻草堆里规规矩矩地坐着，没有人损坏它，也没有人把稻草把解开，更没有人嫌它脏，在稻草堆里呆着，觉得有几分乐趣。

各人坐好后，并没有即刻睡，有人说话了，说家长找人怎么办，大家又吱吱喳喳地说起话了，有人说：回家吧。又有人说：不要回家了，回去要挨打。又有人说：睡下稻草堆也过瘾。议论了几分钟后，还是年龄大的拍板，说不回家，睡稻草堆也过瘾。大的开口，小的也无异议了，再次不经举手而通过了。

待众人停止议论后，大家便闭目入睡，我一时睡不着，坐在稻草堆里，向天空望去，此时月亮已西斜，天上有淡淡的月光，有稀疏的星星，偶尔听到几声鸡鸣犬吠。那时尚幼，不知道什么叫浪漫，也不知道什么叫原始，只知道与小朋友们在一起玩很开心，没有忧虑、没有悲伤。我数着天上的星星，一颗、二颗、三颗……然后不知不觉地进入梦乡。

早晨，听到几位家长在呼唤小孩的名字，大家都被叫醒，赶快从稻草堆里钻出，重新把稻草按原样叠回草堆，各自回家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