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途上的旅店

作者: 李小米2019年10月06日心情随笔

二十三岁那年,我坐着绿皮火车,轰隆隆穿过一个又一个隧洞,去省城拜访一位诗人。年过六旬的诗人奇瘦,礼貌而矜持地接待了我。黄昏时,在他家吃了一个水果后,他摊摊双手说,晚上要接待一个来自石家庄的友人,没留我一同吃饭或住宿的意思。我出了门,走在人流熙熙的街头,望见西天下浑黄的落日,晚霞中,蓉城披上了金黄衣裳,顿时伤感起来。在春熙路,我找到了一家旅店,是一所古木参天的庭院,我订了一个双人间,价格确实便宜,有一种赚了一把的感觉。幸福的是,还可以洗热水澡,那时我在小镇洗澡,也就是用一个木盆装好热水,僵硬地坐在盆里揉搓。

晚上,我洗了热水澡,正要睡下,门又开了,进来一个头缠白帕子的乡下老头。老头扛着那些年乡间用过的化肥蛇皮口袋,口袋撑得鼓鼓胀胀的。胡子花白的老头见了我,跟我道歉说,吵着你了,对不起,对不起哟。我闻见了一股浓重的汗味,起身说,里面可以洗热水澡。老头说,好,我这就去洗。我在外面听见里面窸窸窣窣的声音,却不见水流声。我推门进去,老头尴尬地笑着,他正折腾着水管开关,原来,他不会用热水淋浴头,我帮他开了热水。哗哗热流中,老头蜷缩成一团,我忽然辛酸,这个乡下老头,兴许是第一次在旅店洗热水澡:“老伯,我来给您搓搓澡吧。”我给这个青筋暴露的老头搓澡,搓着他身上的泥,感觉是搓着他那一搓即破的薄薄老皮。老头舒服地叫着说,哎哟,这城里人真是享福啊,可以天天洗热水澡。第二天黎明,老头还在鼾声中没醒,我就去了火车站,坐上了返乡的火车,火车上,我吃着老头送我的核桃,秋天大地上,扑来浓郁的草木之香。

在我四十岁那年秋天,再去成都,想看一眼春熙路上当年那一家客栈,却发现那里已是一幢幢高楼林立,我住的那家招待所,早已拆建了。我在那里溜达了一圈,浮想当年往事,那个在城里旅店第一次洗热水澡的老人,还好吗?

在北方一座老县城,我住在一家老墙班驳的旅店,房间墙壁渗水,有薄薄的青苔在窗台覆盖,在那家简陋旅馆,我却睡得很香,第二天早起,窗台前有一只黄色羽毛的鸟儿正婉转啁啾。去青岛旅行时,我住在海边一家红墙宾馆,在海水喃喃中入梦,凌晨醒来,海潮声如脉冲频频发来,我再也无法入睡,起床到海边漫步,海边浓雾中,我望不到住的宾馆了,恍惚中有一种天涯孤旅的凄然。在苏州,住在离寒山寺不远的旅店里,半夜醒来,我真听到了寒山寺从天而来的钟声,月落乌啼霜满天,幻觉中,我又是哪一个朝代的书生。

这些住过的旅店,成为我温存的旅途记忆。有一些日子,我特别期待与它们再次重逢,重逢那些年代飘渺的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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