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远去的声音

作者: 浅蓝色的笑 2014年08月29日伤感散文

“磨剪子来——戗——菜刀——”就像京剧里面的一句唱腔,在城市林立的楼宇间回荡。我推开一扇窗,那颇具韵味的吆喝声越发清晰,真切地冲击着我的耳膜。我痴痴地站在窗前,凝望着似曾相识的身影,自己仿佛穿越了时空,回到故乡,回到童年……

听到吆喝声,母亲命令我去把磨刀师傅领过来,我不太愿意去但又胳膊拧不过大腿,只好磨磨蹭蹭地往街上走。我无精打采地走在前面,磨刀人颤悠颤悠地跟在后边,一边走还不忘喊一嗓子。进了院子里,卸下挑子,磨刀人从脖子上扯下条毛巾擦把汗,一边翻看母亲那把钝得连手指头也切不动的菜刀,一边与母亲讨价还价。谈好价钱,磨刀人从挑子一头卸下一块有凹槽的特大号磨刀石,放到长条凳子上,自己骑马蹲裆似的坐在另一端,忽撩着我端过来的半盆清水,拉开架势嚯嚯地磨起来。

那个时候我家住在一个民贫地瘠的小山村,村民们很少走出去,外面的人也很少走进来,直到年底已经咂到年的味道了,才肯有人过来讨个生计。来人里最受我欢迎的就是崩爆米花的。

沿街生起一个带有支架的敞口炉子,燃烧的煤块发出熠熠的光芒。崩爆米花的把玉米和糖精倒进炮膛里(爆米花机就像一尊在电影里见过的大炮),扣紧盖儿,大炮被架到火上去,一边用铁筷子扒拉炭火,一边不紧不慢地转动手柄。等待是漫长的,回报也是丰厚的,激动人心的时刻终于到了,被烟熏火燎的黑不溜秋的大炮取下来,对准一个细长的钢丝网袋,我们侧转身子,双手捂紧耳朵。爆米花师傅用钢钎撬一下后盖儿,伴随着腾空而起的白雾,巨大的爆炸声在村子的天空飘荡。刚刚还金灿灿的玉米就像经过了魔术师的手,瞬间变成白洼洼的会跳跃的花朵,空气中弥漫着诱人的香气。我们一群孩子争先恐后地围上去,贼着一双双小眼睛,寻找漏网之鱼,一旦抢到手,顾不上掸去上面沾染的灰土草屑就塞进嘴里,喀赤喀赤地咬着。回头看一眼自己家满满的一盆,那种幸福感真是难以用语言来表达。

农闲时节村里偶尔也能赶一回集,拉洋片是集市上必不可少的景观。拉洋片的一边咿咿呀呀地唱,一边操纵拉杆扯动线绳,咚咚咚锵锵锵,一个人就演绎出颇有规模的一台戏。我们几个人并排而坐,都把眼睛抵在大红箱子的孔上。谁也听不懂唱些什么,其实我根本不去关心唱词的内容,全部的注意力都在花花绿绿的图片上。按大人们的说法,唱词翻译过来就是“王八往里瞧、王八往里看,武松打虎在里边”。表演者大都是些南方人,说话唧唧咕咕的就像鸟叫似的,我感觉骂人一说极有可能是杜撰出来的,是大人们教育不肖子孙惯用的手段罢了。不过也不能说完全没有可能,我记得有一次我看的是赵子龙单骑救主,拉洋片的表演的时候眼神怪怪的,似乎不怀好意,但当时一门心思都在那个神奇的木箱子里,哪有空暇去想这些?就算真的是骂人,我也没有勇气从此远离那个木箱。

我实在想不起来我的童年还有过什么玩具,嘀嘀嘟嘟的泥哨在我的记忆里绝对是最醒目的一个。

泥哨颇有段“不寻常”的经历。据说有个南方人来北方正好遇上了赶集,不甘心白白错失赚钱的机会,急中生智,绕到墙根下撒泡尿和堆泥,捏出一大堆泥哨,草丛里捡来鸡毛插到哨屁股上,大太阳底下烤干了拿到集市上叫卖。我曾经买过一个,好像五分钱,黄胶泥的质地,做工很精致。泥哨上标识似的插一片色彩艳丽的羽毛,肚子里面还有一颗小泥蛋,泥蛋能随着气流的强弱而做出不同幅度的振动,使哨子的音质更加清脆悦耳。我们瞪着眼鼓着腮在人群的缝隙里穿梭游走,叫板似的比试谁吹得响,谁吹得更好听。整个集市浸没于嘀嘀嘟嘟的哨音里。自家大人看见了,屁股后追着我们喊:“快扔了它——恶心死了!”

我咂咂嘴,似乎真有股尿骚味。

这些声音是我儿时最美妙的音乐,它们给我枯燥乏味的童年带来了莫大的乐趣。声音响起的时候往往也是我最矛盾最煎熬的时候——几乎每次都得围着大人极力讨好或是装出小可怜的样子。但演技实在是拙劣,总是被母亲一眼看穿,一大堆的拒绝随之扑面而来。此刻的我需要有极大的承受力和百折不挠的意志力,否则很有可能前功尽弃。母亲当时说的是些坊间俚语,粗俗却很精辟,因为时间太过久远我想不起来了。不过母亲尽管态度很坚决,大多时候还是能峰回路转的。有父亲说情,母亲拗不过我们,便从柜子里翻出一个皱巴巴的手绢包包来,挑出一张两张满足一下我们的奢望。我们把一两毛钱攥在手心里,跳着脚笑逐颜开地去消费。有时钱只够一个人,我和哥哥约定好各看半场,过后添油加醋地讲给对方听。有时候钱花完了但远远没有尽兴,就围着木箱子转圈圈,趁表演的和观看的都到了高潮忘我之际迅速把身体贴上去,努力给眼睛挤出一条窄缝,用现在的话说就是“蹭看”。

我也曾吹过免费的哨子。因为毕竟是个泥胎,很容易破损——要么鸡毛掉了要么嘴儿吹豁了,被人们随手丢弃。我背着人挑拣出一个,小心翼翼地捏在手里,嘬着嘴过过瘾。

那个年代的农村,耳廓能捕捉到的除了虫鸣鸟叫、鸡咕咕猪哼哼再无特别的声音;眼底映照的除了黑天白日再无更多的色彩。那时的我多么渴望拥有一个别样的世界啊!

而今,这些曾经让我痴迷的声音早已远去,远去……于我,作为记忆永久封存。此刻,我的心头堆聚着很复杂的情感,不能分辨是甜蜜还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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