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林里的平安夜

作者: 张劲 2015年12月24日现代散文

如果说圣诞节是只神圣的精神蛋糕,那么平安夜便是上面那层芳香的奶油。

真正的基督徒们都心中有数,知道该怎样虔诚地举行庆祝仪式,幸福地享受这份甜蜜与温馨。

谋利的商家们也心中有数,知道该怎样出手让这个洋节变化成快速生蛋的火鸡,为自己的口袋成倍地孵化出钱来。

为难的是我们这些既非基督徒、也非商家的人了。去年平安夜,我就这祥,不仅被滞留在一个文学会议上,而且会址又在离城较远的郊外,晚上去哪里都不太方便。圣诞老人赠送给我的礼物,是一份似有期待却又十分无聊的时间,加上城外这个好像无聊却又十分有味的空间。

热衷于方城之战者,早就彼此约好了把自己“平安”在麻将桌上,打算就着灯光,蘸着“奶油”,熬出一锅小如意来。爱好饮酒取乐者,则把自己浸渍在啤酒卤菜里,浅斟慢酌加吆五喝六,借以相互恭祝圣诞快乐。剩下来的我们十来个人,就不知该作何打算了。最后还是我提议去旁边的森林公园“随笔散文”一番——既然这次开的是散文年会,大家索性随意漫步,自由闲谈,散之而成话语,聚之而成文章,明日大会发言,今夜便可拉开序幕。

冬季里的森林公园,游客本来就少,夜的森林,更加岑寂,幽静,神秘。不但无人迹,且无月,无星,天空也欲雪未雪。不过有凛烈寒风,有飞旋的落叶,有稀薄的天光,有鸟的含糊梦呓。时而还有几声汽车喇叭隐隐传来,提醒着人们这里还是体制内的国家公园,而非什么世外山林。

石径弯弯曲曲,留白很少,留黑很多。白是淡白,黑是墨黑。我们每个人的足下都能切实而又隐约地感受到路的殷勤抚摸,它洁净,清爽,但人的举步却需格外小心。平安夜虽与我们一起携手走进森林,但夜路的平安却是自己创造的。这就好比合唱一首圣歌,旋律自是十分美妙,但你得保证自己不会跑调。

空气清新如初乳洗过,湿润里,有几分冬日特有的草木味,还有几分荒寒。高大的松、杉,茂密的柏、槲,虽然木讷,却皆可为圣诞树。我们收到的礼物不是五颜六色的糖果,是夜的庄严沉思,是风的不绝絮语。沉思专注若梦,絮语低调如诉。呼应着这梦,这絮语,有人提起了耶稣降生故事,有人提起了中国传统文化中的禅、庄故事和神仙梦。真想邂逅个把狐仙、树精什么的,但是什么也没遇到,连萤火虫也没一只。毕竟是严冬了,往日敞开的“聊斋”也关了门。

忽然,一脉游丝般的暗香悄悄袭来,像是不经意,又像有意试探,幽幽地,细细地,被一阵风剪断了,又被另一阵风续上了,似有若无,欲扬先抑。对,是腊梅香。哦,还是野梅香。城里的梅花早被修剪得十分地规整,艳丽,虽极具观赏性,却也染上了难于逃避的市井人工气。唯有山里的野梅,才有那一份难得的原真性地质朴,才有那一股沐风浴雪打熬出的泼辣冷香。我看不见那野梅,却分明感受到它的存在。没听说有以野梅为圣诞树的,但在今宵,在此地,我心里的圣诞树便是它了。

揣着野梅香,登高向远方眺望,有几处或朦肬、或鲜明的灯火摇曵着。浮光映亮了一角天空,部分树梢被涂抹得红黄相映、黛白间杂。山峦蓬松、柔软似蛋糕,而一些冲天大树,就如千百支美丽的圣诞蜡烛了。

想起了柴可夫斯基的芭蕾舞剧《胡桃夹子》,那位俄国小姑娘进入梦境后,发现各种圣诞饰品都有了鲜活生命。也想起了查尔斯·狄更斯的《小气财神》,那些英语国家的平安夜的圣诞精灵,频频敲响了我的记忆的钟声。还想起了安徒生笔下那个“卖火柴的小女孩”,她从火柴的奇幻光焰里看到了久违的亲人,然而又以自己被冻毙的弱小生命,把辉煌、温暖的平安夜捅了一个窟窿。

当然更让人牵挂的,还是眼前那灯火辉耀处的城市,以及城市里喜欢过洋节的青年们,那其中便有自己的亲友。此刻,他们定当奔忙在五彩缤纷的商店里或灯火璀璨的大街上,毫不吝啬地挥洒着激情与向往,去寻拾、去创造各式各样的热闹、狂欢与幸福……

圣诞节,我将在会上做一个有关散文文体的专题发言。我向来认为散文是一种大可随便却又不无尴尬的文体,它没有取得如小说、诗歌那样有着鲜明文类特征的户口本——就像一些洋节对于我们许多国人一样,也没取得如清明、端午、中秋节那样的熟悉的文化身份。但两件事的参与者,却都很多,很多,虽然不少人并非懂得其中内涵。

这样,写散文就如过圣诞,而过圣诞就像写散文了。人们在某一个层面上各取所需,要的都是那份自由、随意与适性。

于是,便有默祷一缕,暗暗在我胸中盘旋:

晚安,森林里的平安夜。

您好,散文式的圣诞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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