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的责任田

作者: 诗画淇河 2016年01月02日现代散文

分了地之后,我家的责任田,离村子总要有四五里路。上一回地,钻过铁路地下道,越过马路,再沿着河岸边的小路,一直得走半天。有骑自行车的,铁锨绑在车架上,晃朗朗响着,飞一样就过去了。家有牲口的,则套上小马车,一家人坐上去,赶集一样,说笑着住地里奔去。我和妈妈,扛着铁锨,在路边默默地走着,时不时会有人打招呼:会他娘,坐上走吧!妈则急忙应道:不了不了,不远了。我问妈妈,为什么不让人捎上呢?妈妈说,这是常事,哪能一直欠别人的情呢!

地里永远有干不完的活儿。犁地播种浇地间苗拔草上肥,妈妈忙完家里忙地里,人累得都变了形。妈妈不愿意求人,但有些活,不求人自家根本干不成。例如犁地,又是借犁,又是借牲口,但光东西借齐了还不行,我们家没有会扶犁的。这时就把舅舅叫来,让他给忙上两天。麦子熟了,妈妈领着我们先是用镰刀一把一把把麦子放倒,再捆成捆儿,等着借车来拉。村子里小拖拉机只有两三辆,根本排不上队。妈妈白天干活,晚上找东家窜西家,去挨机械,半夜回来,见她疲惫失望地掉泪,我知道她又没有轮上。没办法,妈妈说,找个架子车,咱娘儿俩自己拉吧。第二天,我们趁着还有潮气,麦籽不容易掉,早早去装车拉麦子。装麦子是需要技术的,人家老把式车装得很高也不会翻,而我们的车,没出地头,就塌倒了几次。邻家二叔见了,就过来重新把麦捆儿一个压一个分成两排放好,中间再压上一排,他这样一弄,不用绳拢,竟也结结实实了。麦子拉到场里,到把麦子打净入仓,有时需要一个月时间。整个一个麦假,我都在场里度过,等再开学的时候,身上早脱了几层皮。

那时候浇地,是由小队统一组织排号的。我家总是被排在夜里。有一天半夜,听见有人在喊,会他娘,到您了。快去接泵吧。妈妈急匆匆起来,看着我们几个沉睡的样子,嘴里嘟囔着,嘱我一声,拿起铁锨就钻进了黑黑的苍色中。还有一次,第二天我要参加一个考试。先一天夜里轮到我家浇地。井太远,地又多,妈妈想了好长时间,才不得不让我一起去。我就提着马灯拿着书本跟妈妈往地里走。井边有一个临时搭建的小草棚,是专门给看井人用的。我在棚子里把灯挂上,一面看着水泵,一面把要复习的内容又背了一遍。妈妈一个人在很远的玉米地里负责看水头和改水。隔多久喊我一声,大约是担心我害怕。声音在空旷的黑夜里回荡。我的心震荡着。而此刻,改变家庭命运的志气,便又鼓了一层。

家里的责任田以后又调整了几次,随着我们几个孩子,上学工作都迁出了农村,只剩下妈妈一个人的地了。爸爸深知种地的难处,对地从来没说过好话。妈妈虽然因为种地,吃了不少苦,但一直都护着那点地。爸爸曾提出过送人。妈妈坚决反对。我也不同意。我说留着吧,先让人种着,这是咱家的根啊。妈妈没事的时候,又在家院里开了点小菜地,仍遭到爸爸的反对。地,给予他们那种复杂的感觉,别人很难理解。他们因为地,痛苦过,受难过,甚至还吞咽过羞辱的眼泪。当我们诗意般地对土地歌颂的时候,其实,在农民看来,土地的折磨却更为现实和铭心。

对于我来讲,因为种地的无奈和艰难,使我有了离开它的动力,去寻求另一种活法。这是今天回过头来,要感谢土地的理由。但是走出土地牢狱的我们,为什么又止不住常常忆起土地,甚至怀念它的好处,这种矛盾心理,我可能永远不能自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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